皇后娘娘还要说话,却见西暖阁帘子一掀,胤禛出来了。

    吉灵本是低头站在众人最后的,就觉得身边一个明黄色的英挺身影擦肩而过,一股淡淡而疏朗的沉水香气也跟着过了去,她还没抬头,只听众人已经七手八脚,飞快跪了下去。有喊“皇上”的,也有说“嫔妾给皇上请安”的,嗡嗡杂杂,乱成一团。

    这中间,只有懋嫔娘娘见了皇上居然在皇后这儿,脸上丝毫没有露出惊讶之色。

    雍正来了!

    她脑子嗡的一响,下意识就抬起头要去看雍正的模样,却见那个明黄色的身影正侧背对着众人,有两个小太监递上金盆和热毛巾,还有两个宫女捧着茶站在一边等着伺候。

    背对的灯火勾勒出他冷峻的眉眼,身形修长挺拔。虽然没说什么,可一股居上位者的气势与威严却压得众人不敢喘气。

    胤禛将毛巾甩给小太监,随手撩了一下衣摆,转身坐定了下来,虽然他面有疲态,腰板依然挺得笔直,可以看出是多年习武的习惯了。

    他扫了一眼众人,眉毛一扬,淡淡道:“朕在西暖阁看几卷杂书,倒听了你们一场好戏。”。

    他话语里听不出或喜或怒,只有平平的语调,尾音压了压,宁妃只觉得心也跟着颤了颤,方才在皇后面前掷地有声,此时方觉出后怕来,只怕未免太过出挑了些。

    诺大的坤宁宫正殿前厅里,只能听见海贵人啜泣的声音,她爬到胤禛面前,抽泣着拽住胤禛的衣袍下摆,带了几分撒娇:“皇上!可怜妾身才有幸服侍了皇上几次,这容颜眼见着就要毁了!”。

    她说得露骨,周围宫女都低下头去。

    胤禛脸色淡漠,望向乌拉那拉氏,声音不高不低地道:“后宫之事,皇后原该料理清楚,何况这等小事。”。

    皇后面色一紧,立即起身:“皇上教训的是,臣妾……臣妾也是想着由她们分辨清楚了,再行定夺。”。

    胤禛并没回答,只是皱着眉扫了一眼海贵人,口中道:“懋嫔起来。”,又望了一眼宁妃,随意道:“你也起来。”。

    却独独没叫起来海贵人。

    懋嫔被茉莉扶着起来,飞快道:“谢皇上。”。低着头退到了后边,便再也不发一言。

    宁妃此时也收敛了许多,只袖手站在一边,只听胤禛不耐烦地道:“传太医。”。

    殿里的气氛瞬时间紧张了起来,皇后看得出来,胤禛有些不大愉快了。

    这种不愉快可能是因为后宫嫔妃争宠,扰得皇上不得清净,也可能是胤禛在无声地责备皇后——责备她身为后宫之首,不能干脆果断地料理此事。

    太医很快便来了,是个须发花白的老者。

    看了海贵人的脖颈,太医又将木案上呈上的证物——那一小罐润肤香膏查验过后,叩拜在地:“回皇上,据臣查验,此香膏不过是平常的上好润肤油脂,中有冰片、杏仁油、丁香、土瓜根、商陆、寮香、桅子花、鹅脂八样,并无毒液。至于海贵人的肌肤……如此红藓,倒像是碰了芦荟的症状。”。

    吉灵心中一跳:难道真的是芦荟过敏?

    太医朗声道:“《本草出新》有云:芦荟,出波斯国,木脂也,味苦色绿者,肌肤触之易生红溃。臣推测,许是看管此香膏的宫女不经意间接触了此等植物,可再细细查问。”。

    小鼠听了,忽然眸中一闪,像想到了什么似的,大声道:“奴才想起来了!回皇后娘娘!奴才想起来了!”。

    众人都神色一凛。

    小鼠叩了个头,才道:“今日傍晚,奴才在庭中打水之时,见懋嫔娘娘养的几盆芦荟放在井旁,雪后寒冷,那几盆芦荟被浮雪所覆,奴才便顺手拂去了积雪,将它们抱到了景阳宫正殿屋檐下。随后听银菊召唤,说贵人洗浴过了,要用香膏,奴才便赶紧送了香膏去。想必这芦荟汁液就是这时候沾染上了香膏,才会让贵人肌肤红肿。”。

    许太医叩首道:“回皇上,皇后娘娘,海贵人脖颈上症状,的的确确是像芦荟汁液沾染所诱发。若是景阳宫中有此植物,那便说得通了。”,又道:“贵人不必忧心,此等症状看着凶险,只要缓缓等上几日,内服一些清热中平的药剂,此外不可抓挠,慢慢也就褪去了,并无大碍。”

    皇后暗暗出了一口气,偷觑了一眼胤禛的脸色,正色道:“既然无大碍……”。

    却听海贵人冷笑一声,回身瞪着小鼠道:“吃里扒外的奴才!既已是本贵人院里人,又巴巴地去替懋嫔搬什么芦荟?你编出这套说辞,以为能骗得了谁?”。

    小鼠仰头看着她,低低道:“贵人,懋嫔娘娘正殿屋檐下东南角确实有数盆芦荟,奴才没有乱说,贵人让人去一查看便知!”。

    海贵人微微挑了挑眉道:“即便如此,也不能证明是经过你的手。”。

    小鼠毫不犹豫,道:“奴才搬运花盆时,曾遇见西侧房吉常在的贴身宫女七喜,当时,她还提着一个很沉重的膳盒,应该是从长春宫膳房回来。对了,七喜姐姐还给了奴才一块糕饼。”

    七喜一下子成了众人目光的焦点。

    胤禛也在这时候看见了吉灵。只见她穿了一身臃肿不堪的深绿色袍子,别人都是珠光宝气,活色生香,只有她,活像一个绿色的大水桶,头上也没什么像样的珠钗,就那样佝偻着肩膀,低着头站在众妃嫔的最后。

    七喜虽是西侧房的掌事宫女,兼着吉常在的贴身奴才,但毕竟主子被人忽视,她跟着也就习惯了这样灰扑扑缩在一隅天地的日子。

    骤然成了这么多目光的焦点,其中还有皇上和皇后,七喜只觉得腿脚都不会迈了。

    她看了一眼吉灵,吉灵低着头,根本看不见什么表情。

    于是七喜只好战战兢兢地站了出来,又战战兢兢地跪下来道:“回皇上、回皇后娘娘,奴才……奴才确实看见……看见小鼠抱了几盆芦荟送去正殿屋檐下……”,说到这儿,她已经紧张得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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