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年妃置若罔闻,皇后也不再多言,眸中隐隐噙着一抹幸灾乐祸的痛快。

    她抬头瞧了一眼胤,见他面色铁青,站在原地。

    乌拉那拉氏柔声道:“皇,那臣妾这就带年妃回坤宁宫罢?左不过是个水磨功夫的事儿,臣妾慢慢开导着她就是了。

    皇政事繁忙,明儿一早还得朝,不必在这儿白白耗着精神。”

    见胤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乌拉那拉氏如奉圣音,顿时向左右略微一扬脸,正色道:“还不‘送’年妃娘娘回宫?”

    左右那两个小太监身子微微向前一倾,瞧着年妃那疯疯癫癫的样子,相互看了一眼,眼色里微有踌躇。

    华容见状,斜睨着眼,只是冷声道:“还要皇后娘娘发话第二遍么?”

    说完便瞧着另两个小宫女。

    那两个宫女会意,也了前来,便同先前的小太监一起,七手八脚想要拉扯起年妃。

    年妃伸手猛地推开一个宫女,愤声道:“别碰本宫!”

    珠玉见情形不好,便前护着年妃,只连声对皇后求道:“让娘娘自己来!”

    她又扶着年妃胳膊,眼泪已经落了下来,低声道:“娘娘,只当珠玉求求您了!别再和皇皇后犟下去了,这般僵持下去,事情闹大了,伤的只能是您自己!奴才心疼您哪!”

    年妃木然地转过眼眸,盯着珠玉瞧了半晌,似乎不认识这个跟随了自己多年的贴身侍女一般。

    半晌,她才摇着头,从口中唇齿里挤出一句话来:“如今这般光景,本宫还怕什么事小事大!”

    她慨然一扬头,望向胤,声音掷地有声,带了几丝豁出去的决心与嘲讽:“皇,您坐在这紫禁城的龙座,高高在,可知道下边人怎么说您吗?”

    胤沉沉地抬起眼来。

    皇后神色又惊又疑地看向年妃,眼底闪过一丝惧色。

    年妃沉声道:“皇一定不知道。

    外间人都说说您‘天性险诈,喜怒不定,戒急用忍,手段深沉,寡恩忘本!’,

    臣妾如今瞧着,只觉得这字字都说在了臣妾心尖,真真是一点不错!”

    吉灵正从后殿走出,刚刚到了前殿,走到胤身后,便听见了年妃这句话,顿时脚下一滞。

    ……年妃这是要搞什么!

    殿中一片死寂,只能闻见皇帝沉重的呼吸声。

    吉灵站在他身后,眼见着胤目光骇人,有如三冬冰雪。

    冷到了极处,寒到了极处,凛冽到了极处。

    吉灵心里直打颤。

    她离着胤极近,就看见他面青筋已经微微跳了起来。

    气急攻心真真是气急攻心……可别气出什么事来!

    吉灵越想越害怕,她赶紧伸手握住了胤的手,低声道:“皇!”,只觉得胤的手掌握在自己手心里,一片冰冷,还似乎在发着抖。

    吉灵知道,四爷这是愤怒到了极处,也是苦楚到了极处。

    胤微微转头望着吉灵,眼中似是沉沉如水,无波无浪,只是眼眸深处,有一丝极隐秘的无奈与悲凉。

    吉灵抬脸看着胤,深深地凝视着他的眼眸,慢慢地摇了摇头,一字一字低声却清晰地道:“皇,这是难免的。”

    胤的眸光沉了沉。

    是啊,这是难免的……身为帝王,不但任劳,还得能任怨任天下人怨,任后世人怨,任千秋万代怨!

    江山如画,看多少豪杰,古来帝王,但凡做出点功业的,哪个不如是?

    而他的这一生,本就打定了主意,要为江山基业,为子孙升平,有所得失的。

    胤喉头动了动,反手握紧了吉灵的手。

    一向是他护着她。

    如今他却觉得,是她安慰了他。

    奴才们已经黑压压地全跪了下去,趴了下去,没人敢起身,没人敢抬头。

    殿外天幕,月亮已经隐入了深厚的云层后面,三三两两的星子裹着层层的雾霭,夜幕黑沉沉的,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那种黑沉沉,直压得人心头透不过气来。

    皇后也被年妃这几句话惊得目瞪口呆。

    她只知年妃素来骄横跋扈,哪里知她竟能亡命如此?

    待到反应过来时,乌拉那拉氏只觉得心惊肉跳。

    她一跺脚,厉声喝道:“年妃!御前露刃,你真真是不要命了!”

    乌拉那拉氏转头向那几个宫女太监一叠声道:“年妃神志不清,即刻送回宫!即刻!”

    见那几个太监前来,年妃扶着珠玉的手站起身,向胤面前走了几步,淡声道:“皇,您就不再瞧瞧年家的女儿一眼么?”

    吉灵听她话音古怪,心头一个念头闪过,来不及多想,立即扯住胤袖子向后一拽,道:“当心!”

    只见年妃从袖中倏然拔出一片锐利的小刀,握在了手中。

    苏培盛惊骇的面无人色,立即抢前去挡在胤面前,刚要大声喊护驾,年妃却猛地翻转了瓷片锋口,对准着自己白皙的脖子。

    她凄然道:“皇,臣妾最后问您一遍,您就真的不能网开一面,放过年氏族人么?”

    胤猛然扬手,“啪”地就将旁边桌案一排笔架子掀到了地。

    他瞧着年妃,直直望着她,眼中不带任何情绪起伏,只是一字一字慢慢道:“你还要胁迫朕?”

    御笔噼里啪啦地落了满地,连带着砚台也翻倾过来,墨汁淋淋漓漓地飞溅开来,砚台里剩余的墨汁流淌了出来,倾覆在养心殿前殿的地。

    那地砖是极凉滑的,夜里笼着薄薄的雾气,本就潮湿,合着墨汁,顿时在地砖慢慢蜿蜒出去

    乌拉那拉氏跪下,颤声道:“皇息怒!皇保重龙体!”

    她稍微定了定神,还想再说什么,却只觉得舌尖仿佛都打了结,竟说不出一句整话来。脑中只是反反复复回响着年妃刚才说的那些话‘天性险诈,喜怒不定,戒急用忍,手段深沉,寡恩忘本!’

    真是不要命了……

    真真是不要命了。

    侍卫们听见动静,冲了进来,在殿门口前见了这情形,一个个面面相觑,胤只将脸一扬,苏培盛会意,轻轻对侍卫打了手势。

    侍卫们将手按在腰,一点点向殿外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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