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生辰,帝王画像,面上却被洒了红迹。
    往轻了说,是作画之人马虎潦草,脏污了画像,对皇帝大不敬,
    若是往重了说,便是画画之人有心诅咒皇上有血光之灾——红迹覆面。
    那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吉灵一提吉服衣角,哧溜就要跪下。
    胤禛反应极快,一伸手,敏捷地拦住吉灵,手臂上微一用力,便将她拉了起来。
    吉灵扯着他袖子,盯着那张画像,低声道“皇上,我下午在天然图画的时候,画像还是好好的,是我亲眼瞧着装进了盒子里,当时真的是好好的!
    ——必然是到了九州清晏之后,才被人动了手脚。”
    胤禛用力握住她的手,阻住她接下来的话语,语气坚定地道“灵灵,朕怎会不相信你?”
    他紧紧握着吉灵的手,吉灵抬头便见他目光沉稳从容,一如往常。
    胤禛抬手摸了摸吉灵的头发,目光盯在那张画像上,半晌才一字一字道“这下手的人,挑着朕的万寿佳节,普天同庆的好日子,就等着朕当众见到画像上如此不祥之兆,勃然生怒。”
    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在那画像上细细叩了叩,才微微眯了眼,从鼻子里哼笑了一声,语音带着讽刺道“好隐微的心思!”
    这画上用的红迹是赤丹。
    此物宫中多见,便是这九州清晏里,书案上随手拈来也有不少,更别提圆明园隐秘之处,另有丹房。
    此外,妃嫔公主中也有不少佩戴朱砂饰品的,皆因此物能化解太岁,辟邪消灾,安眠通血脉。
    真是要查来处,渠头多不胜数。
    御药房也是一处——因着此物即可入画,又可入药。
    便说是宸嫔画画时故意污损上去,也是说得通的。
    这人特意选了这样常见之物,可见心思谨慎,想必便是这点朱砂,也是许久之前早已囤积下的——待得此时便是查起档来,也早已痕迹全无。
    更何况画像上红迹数点,所耗之量甚微——发簪之间,指甲之上,随身的任何细微小物中,都可藏匿,此人若是藏在身上,寻着机会见缝插针,也未可知。
    此人今日下此黑手,显然便是见宸嫔盛宠之下,暗生妒怨。
    胤禛目光沉沉地落在吉灵隆起的腹部,心底起了一层寒意——这事儿,当场发作不得,只怕对灵灵不利;可待到宴席结束,也已经错过了时机。
    让他这般咽下去?
    委实恼火得很!
    见吉灵脸色不好,知道她是吓着了,胤禛伸了手臂就把她搂进怀里,她柔软而隆起的腹部抵在他身侧,胤禛一下就觉得更心疼了。
    他拥着的她,不是一个人,是两个人啊。
    这两个人,都全心全意地信赖、依靠着他。
    吉灵把脑袋扎在胤禛肩膀上,也是胸口闷闷地,说不出话来——被人背后下黑手的感觉……如蛆附骨。
    她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又觉得从前胸到后背都透着一股恶心。
    万幸这人低估了胤禛对她的信任和情意。
    胤禛拎着那张画像,在灯下又冷眼看了一瞬,才对吉灵道“给朕准备画像的这事,都有谁知道?”
    是啊,若不是事先知道宸嫔准备的贺庆之礼是一纸画像,怎么会想到用赤丹污损呢?
    吉灵细细地想了一瞬,才摇摇头,无奈地道“没有。除了天然图画里的奴才,我从来没跟任何人提过。”
    胤禛点点头,略一沉吟,忽地眼光一闪,又道“朕瞧着你平日里与张氏还算亲厚,与她提过么?”
    吉灵摇了摇头,道“我和她,是说过不少闲话,但是贺礼的事情,倒还真的一句也没提过。“
    生煎根本就没心思给皇帝好好准备贺礼。
    吉灵又顿了顿,道“今天下午,我出发之前,画都是好的,天然图画到九州清宴的路途又短,经手的只有我身边的三个宫女,若是……”
    她说到这儿,忽然顿了一下,眼光一闪,道“宴席过半,需要各宫献礼的时候,我记得奴才们倒是都去了一边的厢房等候!”
    胤禛扬声就喊道“苏培盛!”
    苏培盛一躬身就上前来了。
    胤禛语调平平地道“把宸嫔身边的宫女叫进来。”
    苏培盛一怔,抬头见皇帝脸色,又见宸嫔站在旁边,脸色也是不大好。
    他不敢多出一声,转身就麻溜地出去了。
    不一会儿,七喜、碧雪,怡泉三个人都被他提小鸡一样地,领了进来。
    九洲清晏的侧殿,奴才们还是第一次进入。
    三人唬得不敢抬头。
    见苏培盛示意她们上前,三个宫女只好抖抖索索地小步行到皇帝面前跪下。
    便听皇帝声音也不甚大,只是淡淡道“今儿宸嫔的贺礼,是谁看顾着的?”
    碧雪和怡泉吓的一抖,却又不能不回话,只能互相看了一眼,磕头下去,颤声道“回万岁爷的话,是奴才看顾的。”
    碧雪只说了这一句,就觉得上下牙关都打颤了起来,皇上既然如此问,必然是贺礼出了问题。
    无论出什么问题,是谁造成的,归根究底——她们两个看顾的奴才都逃不了责任。
    便听皇上声调依旧是极平稳的,也听不出喜怒,只是淡淡地道“等候献礼之时,你二人又在哪?”
    碧雪磕头下去,颤声道“奴才们就在厢房中等候,寸步未曾离开!”
    她顿了顿,忽然像想到了什么似的,硬着头皮道“厢房中奴才将要排队进入正殿之时,奴才与张贵人身边的贴身宫女麦冬说了几句话,除此以外,别无他事。皇上面前,奴才不敢有一句谎话!”
    她这么一说,怡泉也跟在后面捣蒜一样磕起了头。
    九州清晏正殿中,苏培盛早已退了出来,抱着拂尘在昏暗的殿中微微踱着步子,来回走动了几圈。
    他走到殿门口,便被殿外的秋风一激,鼻子一酸,立即打了个喷嚏。
    小陈子立即就拿着披风过来了,他抬手要给苏培盛罩上。
    苏培盛肩膀一抖,眉毛一挑,抬手就阻了,哑着声音斥道“万岁爷还没歇下呢,成什么样子!”
    小陈子刷地收回了披风,向掩着的侧殿殿门瞧了一眼,这才挤眉弄眼地向苏培盛笑了笑,抬手掩在嘴边,悄悄地道“苏公公,里面这是……?”
    苏培盛抬头负手,望着夜空,自出了一会神,却是一声也没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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