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狗子和宋桐岗他们在那儿翘首以盼,看到康飞回来,俱都大喜,从小巷中就迎了上去,一搭眼,就看见前头一个三寸丁谷树皮,头上刮个倭寇头,身上穿着铠甲,手上还拿着一杆枪,顿时吓一跳,下意识就把刀给抽了出来。
    倒是宋桐岗,刀抽了一半,看见后面沈明臣了,略一犹豫,大声就问道:“可是鄞县明臣先生么?”
    康飞这时候便举手说道,不妨事,可是,随后一大群打着火把的倭寇,还是把巷子里面的百姓给吓得不轻,一个个拖儿带女,互相拥抱着拼命往角落里面缩,可巷子里面本就挤得满满当当的,再怎么缩,难道还能缩到裤裆里面不成?场面未免有些混乱。
    那沈明臣大声疾呼,“诸位父老勿要慌张,这是反正的倭寇……”可百姓懂什么反正,反正就是不给钱的反正么?
    还是康飞大喝了一声,“慌什么慌,一个个连点骨头都没有,这是投降老子的倭寇,投降懂么,就是你家养的狗打个滚露出肚皮……”百姓这才明白,有那年纪大的,眼眉挑通的,这时候未免歌功颂德,大意无非就是小相公就是牛逼。
    那铁胜男看看康飞,光着个膀子,头上扎着冲天辫,也不知道哪里像个相公,当下未免就笑。
    康飞瞧铁胜男笑得这模样,忍不住就白了她一眼,这时候便大声喊道:“好了好了,乱哄哄成什么样子,如今你们也瞧见了,什么鸡毛鸭血的倭寇,都不在我话下,总之,你们紧紧跟着便是了。”说着,就叫二狗子带着铁胜男去后面,二狗子顿时就又咕嘟个嘴,不过,面子是互相给的,康飞哥哥把他面子,他自然也要把康飞哥哥面子,想来,康飞哥哥最体己的人,不就是自己么。
    他这么一想,倒也不觉委屈了,便拽着铁胜男往后面去了。
    倒是张松溪,一直默不作声的,这时候瞧见,就说道:“小戴相公,这断后的事情,不如交给在下。”康飞顿时就一笑,心说你不知道铁胜男的厉害,硬肛起来厉害得很,我一不小心还要吃大亏,她之前吐啊吐的,想必这会子应该习惯了。
    这时候宋桐岗就说道:“松溪先生,可还记得在下么……刚才那位是湖州大侠铁蟒之女,一手……乱披风棍法实在了得。”读书人果然有急智,一张嘴,就把铁胜男拿个棍子一阵挥舞的把式给冠了一个乱披风棍法,听着倒是有些气魄。
    张松溪虽然是个布衣,名气却是极大,而且往来的都是什么大司马之类的高官,不可以等闲视之,故此宋桐岗称呼他为松溪先生。
    哦了一声,张松溪还真听说过铁胜男的名头,哦,就是湖州铁家那个一棍子打死人的粗俗丫头……果然好名不出门,恶名扬天下。
    也不坚持,张松溪一笑,便站在一边不说话了,宋桐岗看了,未免暗赞,都说张松溪循循然如儒者,果然温文尔雅得紧。
    他们把队伍一整,又继续往前赶路。
    花开两头,各表一枝。
    就在之前时候,武林门外客栈,双鱼眼看着突然大街小巷都呼喊倭寇来了,顿时着急,要去寻找小老爷,她老子一把就拽住了她,女儿啊女儿,你是痴了还是傻了,这乱哄哄的,出去岂不是找死么。
    双鱼未免就着急,说,小老爷还在外面哩。
    船老大这时候就冷笑,说自己女儿,吃糠咽菜的命,却操着鸡鸭鱼肉的心,那小老爷的本事,杀倭寇都有扶桑贵人自荐枕席哩,轮得着你操心他的安全?
    双鱼未免恼羞成怒了,说自家老子铁石心肠,船老大叹气,就劝她,女儿啊,人家数万倭寇里面杀进杀出的本事,怎么会有事,倒是你我,如今不大安全,听我的,咱们赶紧趁着乱,不说怎么,起码先躲避躲避,若不然,你花容月貌的,万一出了点事情,那怎么办。
    船老大也算是煞费苦心了,这是顺着女儿的心思说话,双鱼一想,是了,我要被倭寇玷污了清白身子,岂不是带累他了?当下便点头,爹说的是。
    船老大看女儿这个样子,心里面那叫一个叹气,大约,把前半辈子的气都叹完了。
    船上人家,也没什么细软可言,随便一收拾,就准备出客栈去找个地方躲一躲,若不然,这客栈华丽,怕是首先就要早到倭寇抢劫。
    临出门了,双鱼略一犹豫,这客栈里面,可是还有曾贾氏的,她这么一犹豫,船老大看在眼里面,眼珠子一转,大约就知道女儿什么心思,顿时就说,女儿,你心里面装着小老爷,担心他,爹就不说什么,可那曾贾氏,那是三边总督的老婆,人家是天上,你是泥里面,挨不着哩,再则说了,爹就不信,你看不出来,这曾贾氏,对小老爷,那也是垂涎得很哩。
    双鱼是个好姑娘,可是,好姑娘也会吃醋啊!
    船老大这么一说,双鱼一时间迷了心,是了,她平时拿眼瞧小老爷,眼神里头都带着钩子哩。
    曾贾氏要是听到她心声,也不知道会不会喊冤。
    这时候外面呼喊鼓噪之声愈发大了,船老大焦急,一把就拽住女儿,“傻女,还不快走。”双鱼一跺脚,就跟着自家老子出了客栈。
    也不知道是不是命不好,他们刚一出门没走多远,迎面就撞上一小伙儿倭寇,船老大到底是年轻时候吃水上饭的,问人家吃板刀面还是混沌面那也不是一两回,再加上是保护女儿,自然而然,一伸手,就从腰后面抽出一把解牛腕刀来,双鱼也是一抽手,就从包裹里面抽出两把短刀护在胸前。
    父女二人在江湖上风里来雨里去,手上功夫还是有那么一些的。
    倒是对面,为首一个扛着根大棒子,看着孔武有力还颇有几分豪壮卖相的中年汉子瞧见船老大后,却是楞了一下,随后喊了一句,“是白莲教十三香的骆老大么?”
    船老大顿时也一愣,心说我这个名头,起码十多年没人喊了,再仔细看看对面,依稀相识,却又不敢认。
    对面那汉子顿时就笑了,“骆老大,正是我奔雷手郑家生。”
    当年船老大还在烧香拜无生老母的时候,那也是白莲教的一个小头目,白莲教烧香练拳,以此聚拢人手,很多最底层的穷苦人,也愿意讨一碗饭吃。
    那时候的郑家生,还是个愣头青,以为自己学过武,跑去山东临清想开山立派,去踢人家的武馆,要跟人家馆主单挑,谁知道武馆馆主一声狞笑,说,你是要单挑我们整个武馆?说罢领着一帮汉子上去就是狂揍一通。
    当时船老大恰好在一边,看着觉得这傻孩子有点可怜,就劝了两句,说这孩子一看就是个傻子,打死了也不值得,那武馆馆主一想,也对,打死了,还要派个人去衙门抵命,不划算,就把郑家生打了一个半死,给扔了出去。
    船老大把郑家生救回船上,养了他半个月,后来又劝他,说,我看你拳脚功夫犀利,可是,拳脚只是虚好看,在江湖上打混,那还是要拎家伙的,说着,还炫耀了一把自己的解牛刀法,你看我,以前跟人杀牛,自己悟了一套刀法……
    ……总之,两人有这个渊源,这时候一见面,江湖上讲究一个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何况郑家生此人,的确有些豪气,看见船老大,顿时就要拉他入伙,说,当年我从山东流浪到浙江,后来,就在平等将军手下讨碗饭吃,如今正要攻打杭州城,这花花杭州,骆老大何不与我一同发财?
    发财二字,自古以来,那就是有魔力的,船老大一听,顿时就挪不开脚了。
    倒是双鱼,这时候暗中一扯自家老子,就说道:“俺们正经人家,怎么会去做倭寇。”
    郑家生本来跟自己的救命恩人重逢,没注意他身边,这时候听了这话,再去看,顿时魂飞魄散,我滴个二哥,这女子怎么这么好看?
    他顿时就有些忸怩,下意识摸了摸后脑勺,转头看着船老大就说,“骆老大,这位是……”连声音都变轻巧了。
    船老大一转眼珠子,当下就说道:“这个是我女儿,傻女,还不叫叔叔……”
    郑家生一听,赶紧双手连摇,使不得使不得,这不是折了我的寿么,当年要不是骆老大你救我一命,我骨头都不知道在哪里哩,骆老大你就是我再生的父母一般……
    双鱼鼻腔出气,且了一声就扭过头去,郑家生看着她侧脸,愈发觉得好看,声音不自觉地愈发绵软了,连高大的身子都矮了半寸下去,“骆老大要是还瞧得起我,再别提什么叔叔这话,叫我一声大哥便好了,叫甚么叔叔,岂不是乱了辈分……”
    他虽然是跟船老大说话,眼神却须臾不理双鱼,船老大把刀一收,看看他,再看看女儿,当下就说:“双鱼,还不快叫郑大哥。”
    “骆双鱼?”郑家生这时候忍不住搓手,一脸地笑,“大妹妹这名字真好听。”
    双鱼哼了一声,也不理会他,船老大就在旁边说道:“自幼野惯了,也怪我,为了她,江湖都不混了,太骄纵了。”郑家生双手连搓,脸上全是笑,“不妨事不妨事,我们江湖儿女,还是有些脾气好……”他说着,转头就看向船老大,“骆老大,如今是前平等将军的侄儿坐了这个位置,我便带你去见见平等将军,大家伙儿在杭州城抢一票,再去扶桑那边,岂不快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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