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再见。”

    “卧槽,算你狠!那你倒是把我塞回玉丁香的柜子啊!那婆娘很少穿衣服,衣柜才是最安全的地方你懂不懂!”

    ……

    夏时顿时有点心累,出了丁香铺之后,他的衣袖里,筷子在打架,包子在话唠,倒是不如真的跟秦楼打一架来得痛快。

    按理说,秦楼应该已经知道他也在寻找路三千,必定生疑来寻他,刚才他故意去了丁香铺,却只有玉丁香和小二接待,可见秦楼已出去寻他了。

    那么秦楼会去什么地方找他?

    夏时轻轻皱眉,他早已察觉到了身后有人盯梢时那种似有若无的视线,干脆决定去苦煞楼。将这些紧要地方都走一遍,总能遇到,而且路三千给的筷子意外得还算靠谱,或许还能顺手收了他的另外几部分。

    但是被人盯着的感觉并不好。

    还未出街道,夏时已不耐烦,他走到路边,从旁边的半垂的老柳树上折下一根柳枝,放在手中一抖,那柔软的柳条立刻变得笔直,连叶片都锋利了起来。

    这只是修剑境界中最低的剑气境。

    夏时微笑着道:“有人若是想来见我,还需要下点功夫。”他手腕一甩,柳枝激射而去,叶片在空中四散炸裂开来,所到之处皆旋起一阵劲风,只听得几声怪响,不知有多少人为了躲避这一招而狼狈不堪,甚至远处还传来了踩翻了锅碗的声音。

    不能使用灵力的时候,法修比体修、武修、剑修等弱了许多,然而修真界恰恰是法修占了大多数,红尘城的比例与修真界相同,这些盯梢的人中几乎都是法修,他们意识到不能硬碰硬后,那些令人不愉快的视线终于消失了。

    但随之而来,他发觉旁边的柳树战战兢兢的抖动了两下,一根柳条颤巍巍地飘到他肩膀上拍了拍。

    “大兄弟,你是路三千请来的救兵吗?”

    夏时心里一震,雷打不动的身躯终于晃了晃……因为筷子一直很活跃而包子太唠叨,所以他完全没注意到这棵柳树,也从没想到会这样与路三千的另一部分偶遇。

    他回道:“我是。”

    老柳树狂喜乱舞,浑身都颤抖起来,柳条甩的那叫一个浪,刚准备扑上去泪眼模糊认亲人,便被夏时的下一句话冷冷地打断了。

    “你觉得你变成这样,我怎么才能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把你带走?”

    老柳树一哽,抽抽搭搭地道:“反正你带着路三千的筷子,你不能不管我,要是没了我,路三千可就成废人了!”

    行,你们一个比一个重要。

    夏时没张狂到将千千网满城铺的程度,他叹口气道:“我最后来接你。”

    老柳树好不容易得一救兵,立马不干了,胡搅蛮缠道:“我任人宰割了七年前,这是人过的日子吗?你知道我都经历了什么吗?有虫子就算了,还特么的有感性的小青年跑我这儿来刻字,你看这儿,还有这儿!都是些一大把年纪的老妖怪了,还在上面写‘小怡我想你’,我都替他们牙酸,还有那荤腥不忌的玉丁香,没事就来我这儿会野汉子,简直不忍直视……不行,破包子你都带上了,你不能区别对待……我要闹了!”

    夏时捏了捏眉心,然后弯下身,双手抱住这足有三人合抱才能围拢的老柳树,向上一提,便将老柳树连根一起拔了起来,然后挑起几缕柳条,捆了树身,将另一头缠在了手上。

    “既然想跟着来,那就结实点。”夏时放下一句话,便这么拖着老柳树,一路向苦煞楼的方向走去。

    然而在这一路上,没遇到秦楼就算了,他竟然陆陆续续地将路三千的身体凑齐了。分别是——被扔在角落的破油灯、围墙里的砖头、卷了刃的菜刀,夏时也不避讳了,他一路走一路捡,最后将路三千的身体各部分收集齐整。

    在将要进入南街的时候,他遇到了一个少年。

    这少年身上的气质跟陈诚大不一样,他浑身都散发出一股暮气,眼神中有一种生无可恋的恐怖感,若是红尘城的老人看到,谁都想不到,这便是苦煞楼里嬉笑怒骂皆是风流,被人称作“四哥”的容四。

    “我叫容四。这个名头我用了很多年,但在没来第十六层之前,我姓魏。”他枯坐在街头,看着夏时道,“我是魏国人,皇族。

    夏时知道这个人。

    在铭古纪,魏国曾经出过行夜那种以人为丹畜的疯子,但行夜只为一己私欲,行径卑劣,死后即便被人提起也是唾骂。但在魏国的历史上,还曾出现过一个疯子,却是一个为了守护自己的家园而陷入疯魔的大能。

    魏容。

    关于他的记载同样少得可怜,似乎为了避讳某种事物,罗浮两界门给予他的介绍仅有一句话。

    ——为情而狂,为义而痴,身负血债人命六千三百七十条,皆为修士。

    夏时停下脚步,他知道陈诚应该已将魏国的消息告诉容四,他看过卷轴后便知,这红尘城除了秦楼,另一个变故,便在这人身上。

    根据记载,魏容是的的确确有疯病的,据传,在关押他之前,针对该将他关入第十六层还是第十七层这一问题,玄武楼有过一阵激烈的讨论,最后还是决定将他关在了第十六层,其原因如今已不可考。

    夏时道:“人间已经没有魏国了,也不再有皇族……卑躬屈膝者,不配为皇。”

    容四低头嗤笑了一声,说道:“我知道,秦楼是出不去的,这个红尘城中,真正有能力出去的只有路三千,还有你。”他的眼角微微有些发红,充满狂热,“只要你能让我出去,我什么都可以做。”

    夏时的眼神中没有怜悯,他冷声道:“但是你知道,路三千不会放你走,我也不会……因为我对逃出去一点兴趣也没有。”

    “啊,是这样啊……”容四低垂着头,笑了起来,那笑意让人毛骨悚然,“我知道怎么才能让你产生兴趣,我知道的……”他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在阳光下,一层肉眼可见的细鳞从他衣领蔓延到他的两边脸颊,直至眼角方才停了下来。

    当容四重新抬起头的时候,他的眼睛已经变成金黄色的竖瞳。

    夏时心中一惊,容四体内居然有兽血?

    容四伸出鲜红的舌头,微微舔了一下嘴角,然后便像是一阵风,随即消失不见。他只留下了一句话。

    “我还会来找你的。”

    当容四出现的时候,夏时身上那些路三千的部分全部缄默不语,当容四走后,它们还是像死物一样沉寂。

    夏时便意识到了什么。

    “这第十六层中,不可控制的人太多,路三千倾尽一生与他们周旋,最后造了这座红尘城,是想将他们保护起来,亦是想将他们隔离起来,对不对?”

    罗浮两界门的卷宗只有寥寥数语,只是用最简短的语句来概括他们的罪行,却不能书尽他们的一生。路三千、秦楼、容四、陈诚、小甜甜、伏心心、董无忌……每一个人都代表着一段黑暗的修真界历史,同时,他们还是一名曾经站在顶峰的高阶修士,就算夏时读过卷轴,却仍然无法了解他们的品性为人。

    所以人间的信息,是他放下去的一颗炸弹。

    最先炸开的,便是本就半疯的容四,他究竟会成为夏时的助力,还是秦楼的助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红尘城需要乱,只有乱起来,他才能胜过在这里经营了七千年的秦楼。

    那包子开口道:“不要去找秦楼了,你该速回路三千的身边,只有他能解决红尘城的问题。”

    油灯的声音喑哑,也道:“容四发疯,红尘城必乱。”

    “秦楼至今没来找你,一定有问题!”老柳树也跟着嚷道。

    就在路三千的各个部分七嘴八舌之时,街道的拐角处传来了一声狗叫。一颗毛茸茸的狗头从旁边探了过来,无辜地看着夏时,正是三千烦恼地茶馆的那只名叫“剩子”的土狗。它脖子上还挂着一个篮子。

    夏时走了过去,将袖子里的包子放进篮子里,然后依次放入油灯、砖头、菜刀,最后将整棵柳树也放了进去。

    一个吊在狗头底下的小小篮子,毫不吃力地装下了这些东西。

    土狗“汪汪”叫了两声,极是训练有素,看到包子都没咂嘴。

    夏时低声道:“既然它们什么都懂,那么你回去之后,想必路三千也知道该如何做,去吧!”

    他摸了狗耳,将土狗推开。

    “这红尘城也没什么了不得,此城原来是应劫而生,自当应劫而死。我来之,便能破之,心中所求,无非是他能治好我的妻子。”

    他依旧毫不犹豫地走向苦煞楼。

    “这事儿,我管了。”

    206、肩挑红尘三千劫(三)

    气运之说是一件很缥缈的东西,夏时一直都觉得自己运气还算不错。比如说,他很容易地找到了三千烦恼地和路三千,很容易地找到了丁香铺,很容易地凑齐了路三千的各个部分,很容易地遇到了容四……但他的运气似乎就到此为止了。

    因为他感觉自己大概去不了苦煞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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