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中午,江陵西南,吴军主力登陆点。

    建忠中郎将骆统整兵列阵于孙恒阵后,孙恒乃武卫都尉,麾下有甲兵五千,分作五个方阵踩踏泥泞布置为斜线阵,预防可能存在的突袭队。

    骆统麾下则是三千武射吏,汇合孙恒五千武卫兵,构成了孙权的近半直属亲军。

    骆统、孙恒观望战场,作为已经下船列阵的军队,就现在的泥泞地形,他们已经不可能赶赴江陵城下支援。

    哪怕距离他们最近的一段江陵城墙只有十里,还是田信放弃驻兵扼守的城墙,此刻他们也只能干瞪眼。

    观战的两人齐齐诧异,就见江陵城下的吴军吏士疯了一样,处处欢呼人人雀跃,朝着江陵城门冲奔、集结,毫无进攻秩序可言,更无一点军纪约束,阵列混淆,无不争先。

    阵后督战的吕蒙更是几步窜到更高的瞭望塔上,紧张观望战局变故,死死盯着江陵城门缓缓露出的隙缝,仿佛黑洞一样。

    又好像黑夜里的灯火,对城下吴军有着致命吸引力。

    江陵城门竟然就这么开了,几个浑身浴血的甲士推动厚重大门死命掰开一条隙缝,一个甲士对着吴军招展手臂竭声呼喊,随即又举刀返身杀回城门甬道,似乎在拼死抵御守军反扑。

    吴军从军吏到军士,人人争先碰撞在一起,失足、排挤栽落到城壕血水里的吴军接二连三。

    人人欢呼,已没人听得清在欢呼什么,更没人在意战壕里浮沉、挣扎的吴兵。

    黑压压的人挤在城门下,仿佛洪水一样,随时可能推倒城墙。

    田信默默计算着涌入城中的吴兵数量,右臂握拳高举,约涌入三千人时,他狠狠挥下:“点火!”

    一捆捆的干草、芦苇束就立在城墙垛口边,随即就被点燃,十几捆、十几捆朝城下抛掷,浓烟眨眼间笼罩城头、城门,向四周蔓延。

    城门内侧,黑压压冲进来的吴军一头撞在三重鹿角上。

    前者不得前,后者不知情,就算知情也欢呼着往前挤压,一排又一排的吴军挤压在鹿角尖锐枝杈上,任由他们惨叫、怒骂还是哀嚎,都唤不醒身后吴军的良知、同情。

    “冲破木栏!可破江陵!”

    “破江陵!万户侯!”

    “杀田信!万户侯!”

    “万户侯!”

    城中吴军吏士竭声呐喊,个个亢奋,翻过袍泽还未凉透的尸体,反复冲击守军的战线。

    隔着栅栏,守军有江陵守军、糜芳部曲,还有城中披甲健妇、将士子弟,长矛、竹枪架在栅栏上,他们后退、前冲攒刺,再后撤,再前冲,反复折冲。

    矛戟如林如丛,多持短兵挥舞刀盾冲杀的吴军迟迟砍不破栅栏工事。

    罗琼也穿盆领铠,手中提剑来回踱步,他身后是二百夷兵锐士,以行督战。

    现在林罗珠领着另三百夷兵锐士坐镇军营,预防降军哗变。

    此外,田信选出的八百壮士担任总预备队,站立在后方,个个目光如炬,焦虑无比。

    城头上,熊熊烈焰在江陵城门处升腾,灼热气浪卷动战旗,或引燃几面战旗。

    “继续投,不要停!”

    “快快!不要停!”

    周围只剩下田信的呼喊声,军吏传达、督促的声音,火焰卷动的呼啸声,还有密集弓弩扣发的声音,城下吴军死伤狼藉。

    烟火熏黑田信面容,一捆捆从两侧搬来的柴草直接投下去,助长火势。

    烈火顺着不断抛下的草束向两边蔓延,企图灭火、强冲入城的吴军终于冷静下来,被灼热烈焰、箭矢、浓烟驱逐,如潮水一样后撤,而城头辅兵依旧在投掷草束助燃。

    见江陵城门处烟火弥漫,火势愈演愈烈,己方各阵溃散,吏士混淆逃离战场,看的吕蒙目眦欲裂,人站在瞭望塔上晃了晃,眼前一黑,整个人跌落摔下。

    “都督!”

    “都督!”

    吕蒙被摇醒,睁眼看周围密密麻麻的脸,只是勉强张张口,又颓然闭目。

    江渚上,孙权引领群臣观望战局,都看着那飘起、散布、渐渐淡化的烟雾,俱是久久无语。

    旧城军营,于禁眺望那冉冉升起又渐渐淡化、弥散开的烟火,目光深邃。

    此时他麾下一个营披甲备战,另两个营正挖掘军营里外的烂泥,用烂泥加固营垒。

    城中军营里,九千余降军也在观望那浓浓的烟火,目光复杂,多有渴求之色。

    城外吴军如潮水退去,涌入城内的吴军几次冲不动栅栏,依旧围成一团圆阵自守。

    田信见这批吴军临时拼凑的圆阵中站着十几个议论、争执的军吏:“遣使迫降。”

    他的使者还没走下城楼,吴军将校就议论出结果,这时候已听不到城外的鼓声,一名吴军校尉从怀里抽出一条杏黄丝帛扎在长矛上,高举着走出圆阵。

    冲入城中前后战斗不到三刻,如今就已后路断绝。

    随着杏黄旗举起,圆阵各处的吴军吏士情绪瞬间低落,脑袋垂着。

    吴军校尉持旗来到城楼,右臂拄着杏黄旗:“田将军,我等若降,将军会如何处置?”

    “我城内已有万余北方降军,容不下尔等。”

    见这中年校尉面容一白,田信随意摆手,展示自己右手掌心:“不要惊诧,我要尔头颅何用?弃械投降后,我会收缴兵器铠甲,再驱尔等诸人打扫城内、城外战场,并收容阵亡、受伤军士,若是轻伤军士我也会派人包扎。”

    “等战场打扫完毕,我会划伤尔等右手掌心,再使尔等背运死伤袍泽返回营垒。”

    划伤右手掌心,以江陵现在湿冷气候,伤口愈合缓慢,这些人回去也无法继续投入战斗。

    有刘备、关羽做背书,田信开出的条件迅速得到吴军将校的同意,上上下下开始脱卸盔甲。

    吴军多皮甲、木甲,不多时仅铠甲就堆集如小山。

    城中辅兵驱使吴军俘虏打扫战场收容死伤,吴军死伤者也被扒下铠甲。

    这个过程里,城中战兵始终不参与,持械警惕。

    等孙权亲自乘船领车下虎士入驻码头军营时,就见江陵城门前的火焰已经熄灭,守军正扑打城楼上被熏烤、引燃的城楼屋檐。

    而江陵城下的壕沟此刻远远望着仿佛一条暗红色的血池,尸体交叠,触目惊心。

    大队的吴军俘虏垂头丧气走出城门,收集箭矢、兵器、铠甲运往城中,并用矛戟挑拨拉勾城壕里的尸体。

    血水染红了江陵城壕,也随着打捞、踩踏泥泞,将城门前染红、染黑大片。

    也将孙权的一双碧眼染红了,他只觉得天旋地转。

    待他回神,就见主簿左咸左右顾盼,问:“何事?”

    “至尊,吕都督……病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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