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就是堵阳……现在叫方城。”
    邓小满没啥好口气,都姓邓不假,可一个南阳棘阳邓氏,一个南郡邓氏,之间关系有些远。
    他马鞭指着也在重修、加固的方城,原堵阳小城四周扩建储粮的邸阁。
    邓艾趴在后面一头驴子背上,怎么看这新修筑的城也不是方的,询问:“何故?叫,方城?”
    邓小满用嫌弃的眼神看邓艾,这是个脸皮很厚的人,南阳邓氏子弟竟然不会骑马,也不会骑驴子,还说话结巴,还喜欢问这问那,越看越像是奸细。
    “取沟通四方之意,故名方城。”
    邓小满用一种警惕目光打量邓艾,邓艾见状紧闭口,邓小满才轻哼一声,轻踹马,牵着驴子缰绳,带着邓艾走向围栏通道。
    就跟张辽修筑的宛口长城一样,马超在堵水……方水北岸也修筑了一条围栏,栅栏、鹿角、堑壕,应有尽有。
    通道处立着吊桥,此刻通行无阻。
    当值的军吏检查邓小满的腰牌,例行询问了几个军中最近发生的事情,就看着驴子前站立的邓艾:“可是隶属于敌东二营守将李绪?”
    “不是,此人乃当年魏军掳走的棘阳邓氏子,隶属颍川典农部,并不知魏军内情。”
    邓小满说着笑笑:“据他说,他系尚书邓伯苗族弟,还与夏侯相识。族中典故,谱系他也对的上,问他与夏侯是和关联,又不肯回答。终究关系夏侯,屯长不敢耽误,就差我送他回方城,交付大将军幕府甄别。”
    “怎么也认识夏侯?”
    当值军吏格外打量邓艾两眼,对邓小满笑说:“也有些来降军吏说与夏侯有旧,正好结伴移交北府。为此事,北府军从事中郎周白已在大将军辕门处审核各军收容降吏。”
    邓小满听了回头去看,见邓艾毫无心虚迹象,皱眉想了想:“或许吧。”
    拿了当值军吏开具的通行竹节,两人一个牵马,一个牵驴子走过方水浮桥。
    展现在邓艾面前的是一派热火朝天的军屯气象,原本田信开辟的水田,此刻再次启用,正种植冬麦。
    看到这熟悉的场景,邓艾不由一愣,想到了颍川境内鸡飞狗跳,屯田客妻离子散的悲惨命运。
    不由暗暗握拳,越早结束中原战役,受苦受难的人民也就越早脱离煎熬。
    自己一个典农学士,都吃不饱、穿不暖,可想而知屯田客的生活际遇。
    靠近关羽大营区域,邓艾远远看着宋公、大将军两面大纛高高伫立,视线内已经出现绿袍黑甲的宋兵。
    这些宋兵外罩绛色粗布号衣,背后绣着四四方方的白色细布,印刷一个鲜红的‘宋’字。
    跟之前遇到的一些马超麾下赵军骑士类似,汉军制度革新、服饰也在革新,各方面都在受北府兵影响。
    田信每一项举动,事后来看总有许多深意……别管能不能想明白,跟着效仿就对了。
    大将军辕门外,邓艾走近了不由一愣,一名斜倚栅栏晒太阳的军吏也一愣。
    邓艾见四周还穿着土黄戎衣的魏军军吏随意走动,相互低声交头接耳,并无过多管制,就上前几步问:“柳……从事,安好?”
    “某尚好,士载何以至此?”
    裴潜从河东带到身边做事的乡党柳茂敛容询问,邓艾露出笑容:“艾,夜渡水,来归。”
    “士载倒是胆大,某一时大意做了肉票。”
    柳茂没好气回答一声,说着还看向几名聚团休息的军吏:“于文则曾率两千吏士北归,这两千吏士多安置在颍川、湖熟、溧阳三部。”
    余下的话没再说,只是惆怅一叹。
    “柳从事,河东,人也,系……宋公乡……乡党,还……还有裴,裴,裴……”
    邓艾想劝慰柳茂,结结巴巴连他自己都放弃了,裴俊就在关羽麾下,拉柳茂一把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那边邓小满做了简单汇报,拿了周白开具的回执,牵着马匹、驴子径直走了。
    得知邓艾是个结巴,好在也是个军吏,周白示意邓艾自己来书写籍贯出身,以及在北方的履历。
    周白左手齐肘而断,右手端着红褐色茶汤饮用,见邓艾履历上有一段写着‘典农学士,守田吏’。
    于是就说:“如邓君所见,我军正在方城军屯。这里的军吏几乎都是昔年随于文则北上,却被贬为屯田客的吏士。这些吏士与我家君上相识,乃系实话。而邓君,恐不似我家君上旧人。不若留在此地,正好效力。”
    邓艾毫无犹豫,摇头,目光直视周白:“我……识夏侯,有话说。”
    他控制自己的好奇心,没有去看周白的负在背后的左臂。
    周白只是笑笑:“既然邓君执意,某也就不劝了。只是邓君从北方来,稍后要沐浴、梳发,更换新衣后才能前往后方,以免时疫传播。”
    “是。”
    邓艾施礼,也到一边去休息,可见不断有北方逃来的军吏被遣送到这里收容处置,多数是随于禁北归的那部分吏士。
    这些人最凄惨,协助汉军打了麦城一战,结果妻小被编为屯田客,而返回中原后自己也被贬黜为屯田客。
    既然是屯田客,还是罪军,那就没必要来回折腾让他们与家属团聚。
    这些吏士就近遣散安置在颍川、湖熟、溧阳三部,这三处屯田部官吏,及附近豪强肯定不乐意这两千健壮劳力调离。
    而他们的妻小也就近安置在家乡附近的屯田部,对方也不肯放人。
    所以这些返归北方的吏士,依旧处于妻离子散的状态,而且妻女很可能已被强制改嫁。
    没什么好犹豫的,这些人约定出逃,邓艾恰好赶上了这股风潮。
    有人逃出来,就有人逃跑失败……对待这种十分影响军心的事情,张辽没有多余的选择,准确来说他没有选择权。
    军法检举、审核、执行,是督军司马懿的份内之事,没有司马懿,也会由护军、典军之类的人来整肃、执行军纪。
    邓艾自然不知道,今日正午司马懿亲自跑到宛口执行军纪,逃跑失败被捕的百余人,及他们供出来的同谋,前后近三百人悉数在澧水河畔斩首,首级悬挂在河边竹竿上,以示告诫。
    这些被斩的吏士几乎都来自裴潜麾下的辅兵,等裴潜得到消息赶到河畔时,还能看到澧水血色未退。
    “唉……”
    一声长叹,裴潜埋怨:“仲达何酷烈耶?”
    司马懿面容沉肃,解释:“若不如此,明日前军也会效仿,此杀一儆百,不得不杀。不止此间,我还要前往洛阳弹劾于文则。”
    “那仲达何时动身?”
    “立刻。”
    司马懿体型高大、健壮,穿配色、款式如常的铁札盆领铠:“我在此只为等文行,好当面致歉,解释,以免文行误会。”
    论姿貌、体态、气质,司马懿更像一个勇悍、刚毅的将军。
    解释?消除误会?
    裴潜侧头看一眼悬挂,如一串串灯笼的辅军吏士首级,只觉得心绪拥堵,手心发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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