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母不必费心,”祝融一脸温和,“有什么吃什么就可以了。”

    林氏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这女婿说换就换,她昨夜愁了半夜,一宿都没睡着。现在看到容王爷,只觉得心中特别别扭。

    一行人入了食厅后,林氏仍不敢看他,也不敢离他太近,只敢躲在叶长风身后。祝融心中叹了口气,林氏似乎比以前还怕他了,以前见了他疏离敬畏,现在则是诚惶诚恐,他自觉已经够温和了。林氏由始至终给他的印象就像是一只受惊的小兔子一样,每次见了他都是一副提心吊胆的模样。虽然她与蒙蒙二人生得有六七分相似,可是蒙蒙的胆子却比她大多了,现在没人在的时候,她都敢上房揭瓦了。

    到了食桌旁,祝融先给叶如蒙挪了椅子,叶如蒙早已习惯成自然,正想入座,忽然林氏咳了一声,叶如蒙一抬眼,见林氏瞪着她,她连忙收回了脚,恭敬道:“容王爷,您先坐吧。”声音一本正经中又有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怪里怪气。

    祝融笑,来到主位上先给叶长风挪了椅子,叶长风犹豫了一瞬,落坐了下去,一副泰山大人的模样,祝融又给林氏挪椅子,林氏脸色都有些白了,惶恐推托道:“王爷折煞贱妾了。”

    “伯母不必客气,您是蒙蒙的娘亲,就是我的娘亲。”祝融冲她扯出一个笑,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林氏被他笑得心中起毛,坐也不是,不坐也不是。

    “唉呀娘,你就坐嘛。”叶如蒙将林氏按了下去,在她耳旁娇声道,“我都说容王爷人很好的啦。”

    祝融得了她的夸奖,笑得一脸满足。

    这一日,京城中发生了两件大事。除了皇上为容王爷和叶国公府四姑娘赐婚一事还有一件,便是丞相府的换子风波。今日早朝时,丞相摘下官帽,自请其罪,求圣上恩准其告老还乡。此事一出,震惊朝野。

    皇上当朝训斥贺丞相,本欲降其罪,后因太子等人求情,将他贬为从七品的庶吉士,与今年新进的二三甲进士们一同入翰林院就职,另笞了二十大板,罚俸一年。丞相叩谢圣恩后,领了罚便被人抬回丞相府了。

    皇上因怜悯贺知君,当场授他为从六品的翰林院修撰,要知道,这修撰可是状元郎才能当得的,榜眼和探花一般是授的正七品的编修。既然这贺知君授了修撰,那状元郎呢?

    皇上不急不慢,亲封宋怀远为翰林院学士,朝中文武百官心中各有思虑,却无人敢有异仪。这翰林院学士无品级,说高不高,说低不低,平日里负责起草任免将相大臣、宣布大赦、号令征伐等有关军国大事的诏制,经常值宿禁中。若是能得了皇上的赏识,便可进而参谋论政,因其言行可分割宰相之权,又有“内相”之称。皇上此举想来是极为看重这新科状元郎,有心提拔培养了。

    这宋怀远与贺知君二人下朝之后,大街小巷早已传遍皇上赐婚叶四姑娘一事。

    这二人一路无言,来到不醉楼前,相视一眼,默契地上了楼。表面上,这二人将平步青云,风光无限,但实则却各有各的苦楚,同为失意人。

    贺知君提起银酒壶,往酒杯中注入清酒,苦笑道:“昨日本想说与你听,奈何在你家中候了你一日,也不见你归来。”

    宋怀远无奈一笑,“昨日与太子殿下商谈书院之事,直至夜深方才归来。”

    “哦?书院的事有着落了?”贺知君微微提起了些兴致。

    “应当吧,还有待落实。”宋怀远略有疲惫,他昨夜也未曾入睡。

    贺知君重重叹了口气,“忧国忧民忧天下,唯心难解忧。”他举起酒杯,与宋怀远碰了一碰。

    “纷纷扰扰,唯酒解千愁。”宋怀远举杯。

    贺知君一饮而尽,苦闷道:“谢姨娘已被休弃,她和我大哥二人都被贬到别院去了,只怕以后日子极为难过。母亲也被父亲禁足,小妹说她终日以泪洗面,想要见我一面,可我真不知该如何面对她。”

    宋怀远默而不语,这些年来,贺知君遭受过的刁难他再清楚不过。谁知造化弄人,这么多年来丞相夫人所折磨的却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他劝慰道:“若她已经后悔知错,不妨给她一个机会?”可怜天下父母心。

    “她虽是我母亲,可是行事却未免太过于歹毒。”贺知君想起往事,未免痛心,憋不住将这半年多来她的诬陷一一道来。

    宋怀远沉默许久,突然开口提起,“还记得我们去年曾经和鸿轩争执过‘孝’义吗?”

    贺知君抬起微红的眼眶,点了点头。

    他们二人奉行的孝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立身行道,扬名后世,以显父母,孝之终也。

    可是二人的同窗鸿轩却奉行“父母无恩论”——父之于子,当有何亲?论其本意,实为情欲发耳。子之于母,亦复奚为?譬如物寄瓶中,出则离矣。

    就是说,父母之间有何亲情可言?归根到底,父亲生下儿子的本意,不过是情欲发作时的一种本能罢了;儿子同母亲来讲又有什么感情了?就如同放在瓶子中的一个东西,出来后就分离了,没有任何关系了。

    他们二人都对此作了反驳,理由是——父亲赐我精血,母亲给我骨肉,怀胎十月,生而教养,为何无恩?

    鸿轩复而驳之——若父亲生而不教,母亲生而不养,放任置之,一如屎尿!

    三人就此争执不下,并无结果。

    贺知君想了想,道:“你是觉得,我与母亲当是再无瓜葛?”

    “非也。”宋怀远道,“妇人怀胎十月,生产艰难。你母亲对你的所作所为,也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孩子’。只是,此事终是她做错了,既然做错,何不给她一个改过的机会?人非圣贤。”

    “可是她错得离谱。”

    “先生常说,小错谅之,不为贤,大错体之,方为贤。”

    “以德报怨?以何报德?”

    “她身为生母,于你有恩,不过以德报恩罢了。”

    贺知君摇头,“此时此刻,我倒真愿我如那瓶中物了。罢了,我真羡慕你。”宋怀远的父母兄弟,是他所求之不得的。父母恩爱,兄友弟恭。

    宋怀远微微一笑,“可是我也羡慕你,你娶到了你喜欢的人。”他面上虽挂着微笑,可是眸中却有着说不出来的哀伤,“我想,我可能永远都娶不到我心爱的人了。”他垂眸看着杯中酒,目光却是极其地幽远。

    贺知君唇张了张,不知如何安慰是好。

    反倒是宋怀远释然道:“得之我幸,失之我命。你珍惜你的爱人,我珍惜我的家人,各有所得。”

    贺知君摇头笑道:“罢了,一切随缘吧。我们皆各有守护,不若将这些求之不得的小家小爱抛之,专心为国效力,报效我大元,方显男子志气。”

    宋怀远淡淡一笑,“男子汉,自当胸怀天下,心系国家。”

    二人言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宋怀远醉酒回到家中的时候,已是暮霭沉沉,毫无疑问,他们家也收到了容王府派来的婚帖,喜庆华美,边上绘着精致的紫藤花,刺痛了他的眼。

    未待他犹豫,他母亲黄氏便遗憾道:“只怕我们去不了了。”

    “为何?”他醉眼朦胧,接过了婚贴。

    “今日上香,大师说玉儿的婚事定在二十实乃大凶,唯有改在十五佛吉祥日方可破。”黄氏拧眉道,“我看那大师说得真切,便想着回来后再与你父亲商量一下。可是回来的时候我顺路去礼铺取婚贴,竟发现那礼铺的小姑娘将我们婚贴日期与另一家混淆了,给写成了十五,你说这不是天意吗?那小姑娘哭得厉害,我也不忍心责怪,也就给收下了。”

    宋怀远头昏脑胀,心中却清楚得紧,手中攥着婚贴,步履不稳地回屋了。

    黄氏不由得担忧,平日里远儿即便醉酒,也会说一声“孩子告退”方才离去,可是今日却黯然无言,想必蒙蒙成亲之事对他多有打击。

    作者有话要说:

    PS:“父母无恩论”出自咱们让梨的孔融,他姓孔,你们会不会想到什么人?对,他是孔子的第19世孙(有说20世的),建安七子之一。

    杀手来八卦一下,当年孔融得罪了曹操,曹操想杀之,可是因为孔融在当时有一定的威望,曹操不敢动,后来孔融说了这番话后,曹操便借此以他不孝为名杀了他。

    说到孔融,杀手又想说说他的一双儿女,有句成语叫“覆巢之下无完卵”,相信大家都很熟悉,这句话便是他儿子9岁那年说的。

    故事摘录:当时,孔融儿子九岁,女儿七岁,因幼弱得以保全,寄养在别人家。二个小孩子正在下棋的时候传来孔融被捕的消息,二人都不为之所动。旁边的人问道:“父亲被逮捕,你们为什么不为所动?”

    孔融儿子答:“哪里有巢毁坏了卵不破的呢?”

    主人家有剩下一些肉汁,男孩因口渴便喝了。女孩说:“今天发生了这样的事,难道我们还能够久活吗,还要知道肉味吗?”哥哥嚎啕大哭后不喝了。有人对曹操说了这些事,于是曹操决定把他们二人杀掉。等到捉拿的人到了之后 ,女孩对哥哥说:“如果死者有知,得见父母,难道不是我们最大的愿望!”于是引颈就刑,面色不变,没有人不为之悲伤的。

    ☆、大婚

    四月十四, 夜。

    叶如蒙梳洗完毕, 身穿中衣, 徘徊在偌大的雕花衣架前。

    衣架上,撑挂着她的大红嫁衣, 这套嫁衣极尽奢华, 背面用粤绣绣着金碧辉煌的升龙翔凤, 龙张口旋身, 回首望凤;凤展翅翘尾,举目眺龙。龙首凤头,龙爪凤尾处皆以璀璨的珠绣点缀,光辉熠熠,栩栩如生;龙凤周围用苏绣绣着朵朵祥和的瑞云, 长长的裙摆拖曳满地, 裙摆用湘绣绣着富贵堂皇、色彩鲜艳的百花,百花怒放,几欲乱真, 似能闻香;袖口及衣襟处用的是蜀绣绣的如意卷云纹,喻意吉祥如意。这套隆重而华丽的绣衣,集结了大元朝的四大名绣,又配合的天衣无缝,只怕整个大元朝都找不出第二件来。

    叶如蒙立在衣架前,手轻轻抚弄着精美到极致的嫁衣,心中忐忑不安。

    正沉思着,门外忽然传来些许声响,叶如蒙有些回过神来,听得门外响起紫衣的声音,“姑娘,夫人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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