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彻看着陈娇手里的香囊,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瞪着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看了半天才露出惊喜的神色,将香囊握在手中很久才抬起头坚定的对陈娇说:“我现在没办法保护二姐,但我长大一定会好好保护你。你一定记着前次我跟你说的话,你若不等我,跑到哪里我也定会把你抢回来。”

    陈娇回到堂邑侯府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小雪从院里赶忙迎出来道:“翁主回来了,奴婢等了您好些时候了。”

    小雪来到陈娇身边扶着她的胳膊在她耳边轻声道:“薄仪中大夫托我哥哥又给翁主来信了。”

    进了内室,小雪小心翼翼的将一只锦袋交给陈娇,将其他侍女都打发出去,自己守在了门边。

    陈娇一直用丰邑君的封号与薄仪通信,这个封号她极少用,而薄仪若不是因为废后之事病急乱投医当初也不会愿意拿她这个小姑娘的信件当真,不过显然陈娇的主意帮了他们薄家大忙,虽然薄皇后请求收养刘彻的愿望还未被景帝应允但至少给了薄家喘息的机会。

    薄仪这封信无外乎就是请陈娇帮忙说服刘彻,若是刘彻愿意成为薄皇后的子嗣,那么景帝那里再由长公主说和,栗姬的阻碍就不足为虑。

    陈娇烧掉绢书不屑的笑了笑,薄仪的如意算盘她早就猜到了,不然也不会费劲兮兮亲手做了香囊在刘彻生辰这一天跑到长门殿告诉他南宫公主远嫁的事。

    陈娇明白无论怎么说王娡都是刘彻的亲生母亲,要她疏远亲娘转而同意被薄皇后收养就必须要下点功夫,让他对王娡彻底失望。

    烧掉绢书的陈娇坐在床榻边,想起自己的所作所为竟有些恍然。她都做了什么呢,算计,谋划,离间,她送给刘彻亲手缝制的生辰礼,她不辞辛苦冒着暑热去长门殿看望他安慰他,可这一切都只是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

    她的感情真的不再纯粹而透明了,它变得浑浊不清,甚至令自己不齿。可是,她有什么办法呢?为了自己和陈家的前程她还能怎么样呢?

    作为堂邑侯威仪的嫡出翁主,陈娇的名媛从她出生的一刻就被决定了一半,这些既定的身份和命运就算她重生无数次也无法改变。

    今生她对刘彻的感情参杂了太多东西,但她清楚的知道她无法离开他,她一生的命运都会围绕着他,她必须给自己一条后路,处心积虑的让他将自己放在心中最重要的位置,别无选择。

    从前世开始,爱刘彻就已经成为了陈娇的惯性,只是陈娇不知道如今这样复杂的感情到底还算不算是爱,或许又只是她今生的生存惯性。

    这样的自己,陈娇并不喜欢。

    一场盛大的法事在猗兰殿举行,这场法事过后王娡将迁居渐台,猗兰殿成为南宫公主下嫁匈奴之前的独居之所。汉景帝已经应允匈奴使节于九月初九迎南宫公主出长安,经雁门关北上匈奴之境。

    神色平静又略带阴冷的王娡看着大殿前数十术士一起诵咒画符的场景,对身边的心腹侍女无暇道:“请姚术师到后殿说话,注意点行踪。”

    “喏。”无暇恭谨的低头,“娘娘放心,奴婢带姚术士还是走那条小路。”

    ☆、第42章 明枪暗箭

    姚翁走入光线昏暗的后殿,听到身后吱呀的关门声后他镇定的环顾四周微微躬身行礼:“下臣姚翁拜见王美人。”

    王娡的身影在朱红廊柱旁的纱帐中显露出来。

    “姚术士”王娡拨开深红的纱帐,阴郁的脸孔出现在姚翁的视线里,“我已经不再是美人了。”

    “只是暂时而已。”姚翁直起身子走向王娡,带着高深莫测的笑,“恭喜美人,南宫公主的嫁妆已经在准备的差不多了,公主大喜就在眼前了。”

    王娡听要疯用那种风凉的口气说起南宫下嫁的事立刻翻脸怒道:“这有什么好恭喜的!都是你出的好主意!”

    姚翁并不生气,只是冰冷的笑道:“可若是美人不用我这法子,只怕你今天也不会站在这里再跟下臣说话了。”

    王娡虽然此刻落魄但她毕竟做了十几年的美人,对待知根知底的姚翁她没有必要再装出人前那副谨小慎微,恭良温顺的样子,怒目冷叱道:“姚翁,你不要如此放肆!”

    “下臣僭越,娘娘恕罪。”姚翁不紧不慢的双手拢袖躬身,“美人何必都把责任推在下臣的身上,这个主意只怕在美人心里思量很久了,只是臣下把它说了出来。”

    姚翁垂着眼睛无视王娡锋刀般的目光继续用恭谨的声音道:“当初是下臣道破天机让娘娘进了太子宫,下臣又怎么会不顺天命忤逆美人。美人是个明白人,自当比下臣更了解天子,若不让南宫公主下嫁只怕美人和公主入了永巷性命都会不保。比起万事成空,下臣觉得这个法子当真值得一试。”

    王娡心里何尝不明白利害关系,但凡有一点办法她也不会忍心将自己的女儿献给匈奴人。

    “可是南宫……”王娡叹了口气,精致的面容上显出无奈与自责的神色。

    “公主日后会明白美人的苦心。”姚翁微微一笑,“毕竟是亲生,血脉相连是谁都隔不开切不断的。”

    这句话让王娡不愉快的心情莫名轻松,似乎长长的松了口气,骨肉相连,千丝万缕,是谁都割不断的,不仅是南宫更是她的彘儿。

    “没想到竟然会走到了这一步。”想到刘彻的处境王娡又烦躁起来,握紧了手指,“竟然让馆陶发现了金氏的动作。”

    “十年前下臣给天子出这个主意的时候就私下跟美人说过,若非万无一失千万不可用金氏,搅黄了天子的大事与你我都没有什么好处。”姚翁也有些无可奈何,“三年前下臣再见入宫的堂邑侯翁主也跟美人说过,那个陈娇的命格极其诡异,推算之下与从前大相径庭,又跟胶东王的命格有颇多纠缠,美人偏偏不听……”

    “说这么多有什么用。”王娡打断姚翁的话,“现在就问你下一步要如何,怎么才能让彘儿快些回宫。眼看刘荣已经在入京的路上了,当初你不是说他命线易断不及弱冠吗,怎么还能再回汉宫。”

    姚翁擅长天象推算和相面风水,自称相千面无一错,论玄奥当世无双,在宫廷术士中最受景帝器重。这时被王娡指责他相命有误不禁心情不爽的吃了一瘪,转身蹙眉开始掐指推算。

    不多时姚翁啧了一声,冷笑回身道:“美人莫急,刘荣的命相虽然变了,却也并非一帆风顺,臣下推出他岁中有劫,成败应该就在这次入京,天意难为啊。”

    最近这些日子,汉宫中最得意的人自然要数栗姬娘娘,如今整个未央宫都在传天子欲废薄皇后而改立栗姬为后,不要说宫中的夫人美人,朝堂上下有品级能入宫的诸侯夫人都争相到鸣鸾殿来拜谒栗姬,每日送来的珠宝绸缎简直令人侧目,来人之多之繁就差没把鸣鸾殿的朱红楠木门槛踏平了。

    “娘娘瞧瞧这园子里的花花草草,还有什么不称意的地方,说出来奴婢都记着,将来照着娘娘的心意好好翻修翻修。”红梅为栗姬打着扇子说,“赵王殿下马上就要回来了,到时候陛下看着娘娘和赵王还不是有求必应么……”

    红梅话没说完就发现栗姬狠狠的瞪了她一眼,伶俐如她立刻就明白了刚才的失言,惶恐改口道:“是皇长子要回来了,奴婢嘴笨,娘娘恕罪,恕罪。”

    栗姬这才扫了红梅一眼道:“说话就要说吉利话,什么赵王,要不是荣儿做了赵王,你们早就要改口叫太子殿下了。”

    跟在栗姬周围伺候的人都知道,自从景帝召回刘荣,栗姬最忌讳的就是称呼刘荣为赵王,在她面前对刘荣的称谓要一律改成皇长子。

    栗姬高傲的扬着下颌,目光在椒房殿前的花园中来回逡巡,看到花|径上薄皇后带着三名侍女朝这边走来不觉就忘记了刚才的不快,美丽的脸上泛起了得意地笑容,故意扬高声音朝花|||径的方向道:“椒房殿前的这园子是该好好整整了,看了十几年的残花败柳,天子早就厌了,早该换了。”

    仓雨跟着薄皇后远远听到栗姬的声音便垂首对薄皇后道:“娘娘,天还早咱们不急着回去,不如奴婢陪您到水榭那边走走。”

    “也好,那边凉爽些。”薄皇后又怎么听不出栗姬的暗指,见她气焰嚣张也不欲跟她较真,扶着藏玉的手带着身后两名侍女就要转身去水榭。

    “哟,那是哪宫的良人美人,怎么这样没规矩。”栗姬带着身后浩浩荡荡的宦官宫女加快脚步走了过来。

    薄皇后欲避其锋芒,只当没听见,并不回头。

    “说你呢,站住!这么没规矩,见到栗娘娘也不磕头!”红梅跟着栗姬在这宫中早就霸道惯了,她身为栗姬的心腹最能揣测主子的想法,听栗姬刚才那样说知道主子有心羞辱薄皇后,自当给主子当一回垫脚石,反正薄皇后那个淡漠软弱的性子已经被自家娘娘压了那么多年,才不敢拿她怎么样。

    仓雨衣袖下的手猛然攥紧,余光偷偷的看着皇后,见薄皇后还是一副淡然平静的样子就有些不愤,却又不敢多说。

    薄皇后缓缓转过身目光从红梅的身上扫过最后定格在栗姬脸上,露出勉强的笑容:“原来是栗姬妹妹也在逛园子。”

    栗姬哼笑一声,向前徐徐缓步,身姿妩媚的略略点头却并不行礼:“原来是皇后,臣妾给皇后问安。”

    “妹妹客气了。”薄皇后轻声说。

    果然不出红梅预料,薄皇后根本就不敢怎么样。她微微笑着上前行了个并不隆重的蹲身礼:“皇后娘娘恕罪,奴婢适才没看清楚还以为是哪位美人,冲撞了娘娘,娘娘勿怪。”

    红梅这话说的已经非常僭越,皇后身为后一国之母宫之主,她一个奴婢岂能说“勿怪”二字,早应行大礼求恕罪饶命。

    “不知者不怪,你起来吧,好好陪着栗娘娘逛园子吧。”薄皇后说完就要转身离开。

    “皇后,等等。”

    薄皇后回头,对上栗姬那一双闪着锐光的媚眼:“妹妹还有什么要赐教?”

    栗姬唇角微扬,笑的不屑,一步一步走到薄皇后面前收敛了笑容:“这院子里的夹竹桃和湘妃竹我都不喜欢,我看明年还是换成石榴花和千日红吧。”

    薄皇后当真看了看院中目所能及的花木,淡淡道:“陛下崇尚节俭,曾经也说过喜欢这些,十几年了,这些花草有年头了,还是留着吧。”

    “笑话,陛下要是真的喜欢怎么日日都不见他来看一眼啊。”栗姬面对薄皇后,绵长的秀眉一挑,红唇艳丽,充满了挑衅的意味,“皇后还是不要自欺欺人了。”

    “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妹妹却喜欢千日红。”薄皇后淡声念叨着笑了,抬起的眼眸里少了一分往日的温柔多了三分寒凉的凌厉,“我真是好奇妹妹为什么就这么笃定一定能成为椒房殿日后的女主人。”

    “难道皇后不知道皇长子正在奉旨进京的途中吗,难道你不知道赵王后身怀有孕将诞下皇长孙吗?”栗姬得意又咄咄逼人的说。

    面对栗姬的紧逼,薄皇后却垂下了眸子,整个人又变得平和淡薄仿佛刚才的锐利目光从未在她眼中出现。

    “荣儿三年都不曾回来,他入京我也替妹妹高兴,只要是陛下的子嗣都是我应当照料的。”薄皇后说完便对仓雨道:“今日就到这里吧,我累了,回椒房殿。”

    “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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