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弘历见和珅安静下来,便缓缓地将他松开。和珅刚松了口气,却被桶里的水凉得打了个冷颤。

    弘历耐心地解释道:“要是泡在热水里,虽然能解一时之痒,但过后痒意更甚。你且忍耐一下,很快就好。”

    弘历拿了条汗巾子,用药汤打湿,轻轻地替和珅搓洗着患处。他的动作有些生疏,大概是从来只有别人服侍他的缘故。

    明知药浴见效需要一段时间,和珅还是觉得身上那恼人的痒意减轻了些许。起初那点子矜持和别扭都被那一跤摔得半点不剩,反正在弘历面前已经洋相百出,没有形象可言了。成日里端着也是挺累的,倒不如就放纵一回。

    这样想着,和珅原本紧绷着的后背,渐渐松了下来。

    弘历也明显感觉到了身前之人的放松,若说和珅心慌,他又何尝不是悬着一颗心呢。

    这样的事情搁到上辈子,和珅一定会用有违祖宗礼法的那一套说辞来推拒,哪会像如今这般,连戒心都放下了。

    太多的巧合和端倪,让弘历不得不去设想一种可能性:“虽然皮囊看着一模一样,可内里的芯子是不是早已经换了。”

    小的时候,弘历和大多数小男孩一样,都喜欢听些志怪故事。嬷嬷被小主子缠得没法,便告诉他这世上有易容之术,可用□□,将人脸变一个样。

    眼前的青年,是不是就使用了这种异术,伪装成和珅的样子,潜藏在自己身边?

    弘历手中的帕子,在和珅的脖颈处顿住了,他缓缓道:“抬头。”

    和珅顺从地抬起头,为了弘历能够顺手一些,还特地偏转了个角度。

    白皙的脖颈就这样暴露在弘历眼前,只要稍稍用力,眼前的青年就逃不脱他的钳制。

    弘历仔细地擦过和珅脖颈处的疙瘩,却没有发现一点不妥。脸还是那张脸,原原本本,如假包换。

    和珅敏感地察觉到了弘历的异常:“皇上,奴才的脖子怎么了?”

    弘历手下一顿,不着痕迹地将帕子收起:“没什么,药擦好了,起来吧。”

    和珅背对着弘历站起身,怎料刚一出水面,就被弘历拿一条大巾子裹了,顺势抗到了肩上。

    陡然变换的视角让和珅有些头晕,他挣扎了两下:“皇上……放奴才下来吧。”

    下一刻,却被弘历制止道:“呆着别动。”

    弘历将他放到床榻上,盖好被子,方才腾出空儿处理自己那一身湿透了的外衫。

    侍从很快就将衣衫取来,弘历当着和珅的面儿,解开了外衫。和珅以为他还有进一步的动作,慌忙闭上了眼睛。

    正忐忑间,忽然听到头顶传来了弘历的声音:“好好歇息,朕走了。”

    和珅悄悄将眼睛掀开一条缝,瞥见了弘历身上白色的圆领衬衣,心下松了口气。

    直到弘历将门带上,和珅才睁开了眼睛,望着崭新的帐顶,长叹一声。

    虽然药浴的水是冷的,但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浑身都暖洋洋的。不过和珅却觉得,这种暖意是偷来的。如今每当弘历认真专注地看着他,他都觉得皇帝在透过他,找另一个人的影子。

    和珅闭上眼,在各种纷繁的思绪中逐渐睡去。

    因着和珅的病,永璂等人都先后打发人来瞧过。这一日,纪晓岚来瞧他,见他坐在房中专注地看书,登时笑道:“和大人真是悠闲自得啊。”

    和珅起身相迎:“学士公今日不用陪皇上作文赋诗么,怎地有空来我这儿串门?”

    纪晓岚坐下饮了一口茶,苦笑着摆摆手:“别提了,和大人近日是无事一身轻啊。可怜在皇上跟前当差的海大人,早些时候还被皇上一顿臭骂。铁骨铮铮的汉子,硬是在那么多侍卫面前被下了面子。”

    和珅闻言坐直了身子:“怎的?皇上因何而生气?”

    纪晓岚摊了摊手:“谁知道呢,皇上也不说。只隐约知道是京城传来了折子,皇上看后就勃然大怒了。”

    和珅在茶几上缓缓地叩着手指,蹙眉道:“难道是……八阿哥?不应该啊,有刘中堂和桂中堂在,理应不会出什么岔子才对?”

    和珅倒是想凭借现代的记忆推测出皇帝生气的缘由,可因着历史变向的蝴蝶效应,就是和珅熟读清史也猜不出个所以然来。

    ☆、第三十三章

    养了一段时日,和珅的病症也好得差不多了。这一日他踏出房门,正想在行宫里逛上一逛,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那日与弘历发生争执的湖边。

    湖心亭中依稀有一个人影,却并不是弘历,看背影倒像是十公主。

    和珅上前行礼:“奴才和珅见过公主。”

    不想十公主没有像往日那样,活泼欢快地转过头,而是手忙脚乱地抹了抹脸。

    当她转过头时,依稀还能看见她脸上的泪痕。

    “公主,您这是?”和珅惊疑地看着十公主通红的眼眶。

    “和珅……”十公主欲言又止。

    “公主有什么吩咐?只要奴才能做到的,一定竭尽全力。”和珅柔声应道。

    “和珅,皇阿玛现在谁的话都听不进去。你是皇阿玛最看重的臣子,我能请你替十二哥求求情么?”

    和珅蹙眉道:“十二阿哥,可是犯了什么错,触怒了皇上?”

    十格格含泪摇了摇头:“我不知道,皇阿玛只说十二哥御前失仪,将他软禁了,就连先前的贝勒封号也要夺了去。从前在宫里,额娘总不让我和十二哥亲近,说他是个不得宠的,好不容易这次东巡熟络了一些。十二哥虽然主意正了些,可待人接物都是极好的。我去为他求情,皇阿玛却让我不要多管闲事。”

    提到永璂,和珅突然有了一个不好的想法:永璂自小长在深宫中,虽是正宫嫡子,却因母亲不受宠而备受冷落。宫中那些看菜下饭的侍从,自然也不会尽心服侍他。这样如履薄冰长大的孩子,怎会轻易就犯下御前失仪的错处。

    只怕犯错之人不是永璂,而是远在京城的那位,永璂的亲生额娘,乌喇那拉氏。

    如果永璂真的御前失仪,也只可能是乌喇那拉氏出事了,才会让他如此冲动而不顾一切。

    十格格看着和珅若有所思的模样,心下既委屈又忐忑:“和珅,从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兄弟姐妹当中,皇阿玛最宠我,与之相对的,十二哥却是最不受宠的那一个。每逢年节,我们都能得了很好的赏赐,有时是上好的端砚,有时是稀有的貂皮,中秋月圆,还会有御赐的瓜果美食。可是有时,皇阿玛独独会漏掉十二哥那一份。”

    十格格见和珅听得认真,并没有露出不耐烦的神色,便吸了吸鼻子继续道:“我被皇阿玛破格允许进入尚,亲眼见到十二哥有多认真。他精通满、蒙、汉、藏各种语言,别人两三日才能背熟的书,他只用半日便能倒背如流。他的字是所有阿哥里写得最好的,可那都是他努力得来的。我曾看见他在放课后,一张又一张地练着小楷,直到累得笔都握不住了才作罢。”

    和珅心下震惊,既为永璂的勤奋坚忍,也为十格格的细致入微。

    “可即便是这样,每次皇阿玛抽查,就算十二哥对答如流,也得不到皇阿玛的一句夸赞,有时甚至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我有好几次,看着他望向我的眼神,饱含着羡慕和渴盼。皇阿玛那么疼我,我曾经以为十二哥会很讨厌我,可他却对我很好,就算我抢走了皇阿玛的宠爱,也没有因此而疏远我。”

    十格格说着,眼眶愈发地红了。和珅将弘历赠与他的帕子递与十格格,温声安慰道:“公主善解人意,人们见着您喜欢还来不及,怎么会讨厌呢?”

    十格格闻言勉强笑了笑,又道:“我曾经问过额娘,为什么像十二哥那么优秀的孩子,皇阿玛会不喜欢?额娘说,众人皆云母以子贵,却不知子也凭母贵。可这不是十二哥的错啊,皇阿玛怎么可以那么狠心,他发起火来的那一刻,我觉得我都快要不认得他了。”

    被一个天真烂漫的女孩用那样纯净的眼神看着,只怕无论是谁都会心软。和珅想起穿越以来,这位十格格有意无意地帮了自己许多次。此刻站在湖心亭中,更是触景生情地想起那日十格格对他的援助。

    和珅暗自叹了口气,缓缓道:“公主莫要再伤心了,奴才这就去求皇上,望他能网开一面。”

    十公主登时破涕为笑:“我等你的好消息。”

    和珅笑着告辞,他嘴上说着希望皇上能网开一面,心下却明白那不太可能。软禁皇子可是大事,要是此刻在京城,都快赶上宗人府圈禁了。乌喇那拉氏犯下的,必然不是寻常的错处,以至于皇帝会迁怒于她的孩子。

    其实和珅心中已经有了猜想,但他由衷希望,这种猜想不要成真。

    和珅细想了一路,终于来到弘历的居所。门口的侍卫却将他拦了下来:“和大人,皇上吩咐了,任何人都不见,您请回吧!”

    和珅笑道:“这位兄台,劳烦你前去禀报皇上一声,就说和珅有急事求见。”

    那侍卫知道皇帝近来心情不快,哪肯去触这样的霉头,当下就有些不耐烦:“和大人,这可是皇上的旨意,您别让我们为难。”

    和珅见软的不行,便突然拔高了声音道:“我说了,我今个儿要禀报的是急事,要是误了事情,皇上怪罪下来,你们担待得起么?”

    那两名侍卫对视了一眼,正犹豫不决间,弘历却已经听到了门外的响动,他有些动气地问道:“外面都在吵吵嚷嚷些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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