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的几天,我没有想其它任何事,以一颗平常心和老头过着最普通的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老头每天在一旁督导我的修行,有老头在一旁教授,在道法上的进境一日千里。所谓心无旁骛,便是此番意境。

    旧历七月二十五的那一天,老中医来了,他和老头是发小更是至交。

    我不知道究竟是老头让他来的,还是他听闻老头之事后主动前来。不过,这应当是一件好事,我觉得。老中医的医术虽然谈不上起死回生,但效果却是极好的,尤其是那一手针灸之法。我曾经想要学习老中医的针灸术,可老中医让我必须在老头和他之间选一个,我那时自然选择了老头,无缘针灸之法。如今想来当初当是做了个正确的抉择,因为像我这样三心二意的人定然学不到其中的精髓。世间能得其大成者,非心诚志坚之人不可。

    两人在房间里交谈了很久,从中午一直谈到天黑,我没有去打扰他们。傍晚的时候,老中医离开了,一直等他走了很远我才追出去。在马路边我叫住了老中医,“罗爷爷,他的病怎么样了?”

    令我失望的是,老中医摇了摇头,说道:“我不是来问诊的,凑巧给人看完病,路过而已。”

    怎么可能?老中医七十多岁了,村里面有人生病都是他女儿出马,谁敢劳动他的大驾?除了老头,谁还能劳动他的大驾?我一脸不信地说道:“不可能。罗爷爷你就告诉我吧,他身体到底怎么样了?”

    在我的纠缠下,老中医最后松了口,无奈道:“唉,真是瞒不过你。不过他可是让我别告诉你的,你可不能让他发现了。”

    我点了点头,期待地看着他。

    老中医再次确认道:“无论结果如何,可不许哭鼻子?”

    我尴尬地笑了笑,经过这几天的相处,我倒是想明白了许多事情。即便结果无法改变,但过程是可以改变的。纵然这是老头最后的时光,只要在这段时间,我一直陪在他身边,那么老头定然是幸福的。多年后,回想起来,我也不会感到一丝的遗憾。我不能让老头有遗憾,更不能让自己留遗憾。

    我坚定地说道:“无论结果如何,决不哭鼻子。”

    老中医拍了拍我的肩膀,笑着说道:“好孩子,不愧是我看着长大的。张老头有你,后继有人了。”说完,他停顿了一下,语气有些伤感,说道:“好好陪他走完这个夏天吧…..”

    陪他走完这个夏天,这几个字不断在我脑中响起,我强忍着泪水,没让它流出。老中医轻轻地抚摸着我的背,“想哭就哭吧,别忍着了。”我摇了摇头,男子汉就应该说话算数。这一刻,我才明白原来忍着泪不流比哭出来痛苦万倍。

    我含着泪,问道:“老头要死了,你伤心吗?”

    老中医望着我的眼睛,说道:“我说不伤心,肯定是骗人的。不过人世间最美好的事情就源于这份痛苦,正是这一点残缺才会让人知道珍惜,懂得爱。如果事事顺心,谁还会记得以前的好?并且,我们伤心与否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最关心的他,会因死而痛苦吗?”

    老中医离开了,留下了一个孤独的背影。

    擦干眼泪后,我也回了家。我谨记着老中医的话,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异样。我和老头最后的夏天,应当是平淡的、恬适的。

    时光一天天地流逝,老头的身子一天天变弱。

    今年闰七月,时间的车辙再次滚入了七月。

    第二个七夕节的来临,标志着夏日的终焉。这一天,老头穿戴的十分整齐,他不但翻出了许久不曾穿过的中山装,还仔细梳洗了一番。精神比起前几日好了许多,就像大病初愈一般。

    这天下着绵绵的细雨,炎热的夏季仿佛已经一去不复返,秋蝉的声音也消失在了雨中。老头示意我跟着他,尾随其后,我俩一起来到了二楼的祭祀殿中。他点了两根香,分了我一根。我不知道老头的意图,只以为是要祭拜祖师爷。没想到老头突然让我跪下,我自然遵命,然后他也跪在了祭祀殿中,口中念念有词道:“丰都正一门下不肖弟子张全龙奏禀祖师,于丙戌年丁酉月壬戌日收座下张邪凝入正一之门,其人所学之法虽杂,然秉性善良,深得吾意。”

    没想到老头居然在这个关头要收我为弟子。

    上完香后,老头突然侧过头来对我说,还不快告谢祖师。虽然没有发生神迹,但是我还是依言告谢了祖师,此后,礼成。看着额头上方的“天地”木牌,我有些忍俊不禁。老头对着一块木牌叫祖师,拜的既不是三清,也不是祖师爷的画像,我这入门仪式也太草率了吧。不过算了,不管怎样,从这天开始,我就是真正的正一弟子了。

    我不解地问道:“老头,你不是让我自己选择未来的路吗?怎么今日却让我入了这道门?”

    老头笑着回答道:“还叫什么老头,我现在是你师尊,这点记住了。从祖师爷得道以来,张氏一门从未断绝,自然不能断在我的手上。反正你最终也会加入的,我提前助你一把,也算是善举。”

    此刻的老头忽悠人来就如同以往一样,我真希望可以一直这样下去。可惜,天不遂人愿。

    收我入门之后,老头带我到了他的卧室,说道:“邪凝啊,如今你入得我门下,虽然仪式简单了些,也没有道号。不过以后出门,不可辱了丰都的威名。修行也叫修真,所谓真,便是返璞归真,去伪存真。在世间行事要记得张弛有度,不可以急躁。经书道法是可以传授给天下人学习的东西,因为它锻炼的是人的心性。但是道术一般不可以轻易传授,因为它会引人为恶。所以修真者先得修行经书道法,待修得一颗本心后,才可以传授术法,否则这天下就要大乱。以后你习得术法后,切忌在人前卖弄,更不可以轻易传授。”

    怪不得道士必须先修心,原来是为了磨练自己的心性。想来也是,如果把术法教给那些心性不纯的人,就会引发像龙虎山那样的问题。

    我向老头许诺道:“老头,你放心,我一定记住你的教诲。”

    老头并没有教授我术法,因为他的身体实在是太虚弱了,根本就施不了术。他把祖师爷的手札和他自己多年的心得笔记交给了我,然后又小心翼翼地从箱子中翻出了两张符篆。令我愕然的是那两张符篆居然是用金叶制成的,这就是经书上面说的金符!老头告诉我这是祖师留下的镇派之宝,五雷正天符,本来有三张的,被他用了一张。

    那一张不会是上次用掉的吧?老头用一次就变成这样,我怎么敢用?不过我没有立刻向老头询问。

    基本的东西交给我之后,老头开始交待起了身后事,“邪凝,出现血眼的时候,少动用道法。等你修行有成后,即便不借助血眼,你也可以做到。以后可以去一趟龙虎山,我们与他们师出同源,这一点不要忘了。”

    我知道老头这是为我好,自然欣然应允道:“嗯。”

    他继续讲道:“学会术法之后,凡事都要讲理,不要任性施为。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与人为善,便是与己为善。我的笔记和祖师爷的手札,你得认真看,记住不要落在外人手里。以后,你如果不想收弟子了,把它们放回寺庙中即可。这两张金符,是祖师爷留下来的,有毁天灭地之效,实力不够是用不了的。切记,不要妄动。”

    我问道:“那一张是不是被你上次行动用掉了?”

    老头点了点头,沉默了一会儿,他看传了我的意图,讲道:“我的伤和它关系不大,你也不要担心有副作用。修行中人最忌,恃道改阴阳,施术逆乾坤。天行有常,不要逆天行事。”

    大叔给我说的是,老头施展了逆天道术才受伤的。如今老头却矢口否认,我觉得老头应该没有骗我,他反复告诫我不要逆天行事,我估摸着老头干过什么逆天之举,才招致了灾祸。

    在我冥思的间隙中,老头从自己的荷包中又掏出一个东西,说道:“差点忘记把这个给你了。”

    老头手中的东西,我很熟悉,就是一小方金印,老头画符后,常用它盖章。我问道:“这有什么用?”

    他解释道:“这是我们这一脉的掌教印信,现在就你一个弟子,你自然就是掌教,今日我便一起传给你。”

    我从老头手中接过这方金印,金印很小,但质感十足,上面刻着四个篆文,看不懂是什么,我猜测应该是“掌教金印”四个字。

    傍晚的时候,庙里的罗爷爷来了,带了一卷鞭炮。老头把他带到了屋内,二人商谈了一会儿。我在屋外发现,老头开始咳嗽了,随着时间的推移,老头咳嗽的频率在渐渐变快。夜幕初升时,罗爷爷出来了,他平静地对我说道:“去见你爷爷最后一面吧。”

    此刻,终于来临。

    我怀着忐忑的心情走了进去,老头闭目躺在床上,我小声问道:“老头?”

    “咳,你来了?”

    我应道:“嗯。”

    老头继续说道:“人皆有一死,咳,咳,不要太过悲伤。咳,我唯一牵挂不下的就是你,凡事多想想,咳,咳,不要任性。”

    回想起往日的音容笑貌,眼中溢出了些许的泪水,我哽咽道:“老头,你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自己的。”

    我紧紧握着老头的双手,说道:“天师的传承不会断的,你放心吧。”后来我又想起了一件事,盯着老头半眯的眼睛,我温柔地问道:“老头,你现在痛苦吗?”

    听到我的话,老头微微睁开了眼睛,他轻轻地拍了拍我的手,脸上露出了许久未见的开怀大笑。他的眼睛直视着天上,我不知道此刻老头看见了什么,但那嘴角的笑容证明,他已看见世间最美的风景。

    这便是最好的结果吧。

    我满怀伤感地喊道:“弟子张邪凝,恭送师尊羽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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