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傅家门前,看着这间小小的农家住户,大门是两扇紧闭的木门板,旧旧的,磨损严重。天色本就阴暗,古旧的房子在这种天气环境里就更显得逼仄,像一座被遗弃的荒屋。

    从傅凉城所受的待遇来看就能知道,傅家在村子里的地位不会太高,甚至是有些受到排斥。村里人那么尊重能和鬼打交道的神婆,却敌视能看见鬼的阴阳眼,实在让我不太能理解。

    没错,郭胖子跟我说的傅安,就是傅凉城的父亲。

    对于要不要走上去敲门,我着实犹豫了好久。如果说先前听到过不止一次跟傅凉城有关的神秘事件,都只是巧合,那么这次郭胖子吐露的,是不是说明其实一切都不是巧合那么简单?

    我深吸了一口气,下定决心敲门问个清楚。

    突然一声类似爆炸的巨大声响传来,我感觉脚底下的土地似乎也随之颤动了两下,像地震一般。我下意识地弯曲膝盖,弓着身子,双手捂着耳朵,一颗心“噗通”、“噗通”跳得飞快。

    其实那爆炸声离得并不近,但巨大的震动让整个村庄都为之震颤。不少村民从在家走出来,茫然地向村头张望。有些好奇或者想管事的年轻人已经朝声源方向飞奔而去。

    过了一会儿,有人大吼着什么,一边匆忙地朝村子里跑,一边向大家招手,示意村里人跟他去。那是刚刚跑去看情况的几个年轻人。

    “出事了!快来啊!救人啊!”

    我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都应声而去,心想或许我也能帮上什么忙,而且我很好奇,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能把找傅家两父子的事情先放到一边。我刚走出几步,恍惚觉得背后有种莫名的凉意,好像有人在背后盯着我似的。我脚步一僵,回头去看。后面是傅家的大门,刚才明明紧闭着的两扇门板咧开了一条缝,可是我回头的瞬间,那道风又自己合上了,似乎那后面有人在操纵。

    我心头一凉。是什么人在屋子里偷窥我吗?傅安,抑或傅凉城?这俩父子身上,有不少谜团。

    村子里到处都有人在奔走,原本平静的村庄,因为那声爆炸而乱成了一锅粥。我也没再耽误,赶紧跟着人流去事发地。可我没想到,我看到的竟然是那样一幅场景。

    不久之前刚被村民们簇拥着出门的货车,此刻孤零零地栽在路边的阴沟里,蓝色漆皮或是剥落在地,或是被火舌舔成了焦黑色。爆炸是油箱引起的,灰色的浓烟滚滚上升,整个货车已经成了一堆燃烧的废铁,几乎看不出原貌,铁皮随地散落,同样因报废而散落的,还有人类的肢体,我刚到现场看见的,是货车司机的一只右手,从肩膀以下被撕裂,参差不齐的碎肉和筋脉裸露在外,一截黏着血水的白森森的肱骨从碎肉里伸出来。

    我站在原地,一步也不能挪动,腿肚子酸软到发颤。我觉得我随时可能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再也站不起来。

    “小囡,你也来了?”大舅带着人急匆匆赶来处理事故现场,很惊讶发生这种事情。毕竟这个日子和这辆车,对我们整村人来说都很重要,可是才开出这么一段路之后,就发生了这种事!

    大舅的话让我清醒许多,我是来帮忙的,不是来添乱的。我强打精神,点点头说:“我听到了爆炸声,有人喊这边需要帮忙,所以我就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我能帮得上的地方。可是没想到……”说话的时候我总感觉胃里一阵翻腾,有东西呼之欲出。我拼尽全力忍耐,才没让自己吐出来。

    “短短几天时间里,同一路段上发生两起车祸,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而且这一次的严重程度,远远超过了上一次,货车司机和副驾驶座的小伙子都没能生还。本来是想给那孩子一个机会,赚点外快,没想到……”大舅唉声叹气,不知道是为那无辜丧生的小伙子感到惋惜,还是这次事件让他当上好村长的几率又大打折扣了。

    但是车祸是无法控制的,这也不能算得大舅的错,盛家只是担负了太多的责任,这种时候,所有人都在仰仗着盛家,希望盛家能让一切井然有序。车祸发生得太突然了,哪有什么人力能够控制?

    不过我现在满脑子都是大舅那句或许无心说出的话。

    短短几天内,同一路段发生两起车祸的几率有多高?这条路上能开过的车本就不多,山路难行,硬说这是巧合也能敷衍过去,可是要怎么解释货车离开村的时候,我看见的那个悬挂在后视镜上的纸人?因为在我们的车发生车祸之前,我也看见了同样的景象。那个纸人……象征着什么不好的事情,抑或死亡?可是,为什么是纸人,这一切和我又有什么关系,那个寄到我所在的城市、让我下定决心回村奔丧的纸人,和现在发生的事情似乎也有脱不开的联系,我实在是弄不明白这背后隐藏着的某种秘密,但我有种强烈的感觉——危机正在蔓延。

    我跟着人群失魂落魄地走回村子里,村头那块木牌还在,一动不动地斜插在地里,可是我路过的时候,却觉得那个用来书写“禁”字的血迹在流动。我停下脚步,看着那个“禁”,红色的血迹顺着右下角那个点缓缓地往下流淌,血水一滴滴地落在泥土里,明明看上去是快要干涸的血迹,却能源源不断地流出那么多血,在泥土上染红了一大片。我狠命地摇摇头,试图让自己明白这只是幻觉,大概是我刚才看到了那么惨烈的车祸现场而产生的错觉,可是当我再仔细看那块木牌时,鲜血仍是不断地往下流。不止是我,还有别人也注意到了这块木牌的异常。

    “木牌在流血”的恐慌,伴随着离奇的车祸,很快在村子里引起了轩然大波,搞得人心惶惶。谁也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谁也不知道这背后隐藏着什么,可是我看着那块木牌的时候,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那瞬间,我心口如遭重击,将我伪装的镇定击得粉碎。

    难道,是我所想的那样?那岂不是意味着……

    我愣神了好久,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感伴随着寒意蔓延全身,加上胃部的不适感,整个世界好像都旋转了起来。我几乎站立不稳,连忙往家里走去。

    上楼的时候走得急,木梯咯吱咯吱地颤悠着,好像随时可能会散架。我冲进了林耀阳的房间,把门关上,然后再也走不动半步,双腿发软地靠在门背后,身体缓缓地滑坐下来。

    林耀阳似乎被我的动静惊醒了,用手撑着床,斜着身子看过来。

    “丫头,这是怎么了?”

    他一脸疑惑,以他对我的了解,不难看出我正处于某种恐惧之下。我踉跄地走到床边,再也忍不住绷紧的情绪,把头埋在林耀阳怀中抽泣起来。他轻轻抚摸着我的头发安慰说:“好了,好了,没事了,过几天我能下床了,咱们立马就离开这里。”

    聪明如林耀阳,轻而易举就猜到我的恐惧来源于这个充满诡异的地方。可是他不知道,让我崩溃的正是与他所说相关的那件事。

    “走不了,我们走不了了……”

    我抽泣着对他摇了摇头,绝望从心头泛起,紧紧地将我包裹着,快要透不过气来。

    “什么意思?我知道咱们现在没有车,但我可以给我爸妈打电话,让他们找个护理院,开救护车过来,只要你想,咱们现在就能走!”林耀阳肯定地说。

    “我们不能走!”我抓住林耀阳的胳膊,想让他明白事情的严重性。“我们不能离开这个地方,谁也不能离开!那场车祸根本就不是意外,是有‘人’不希望我们离开。”

    “你是说,有人对我们的车动了手脚?可是我在路上看见的……”林耀阳或许是想说,当时他的确看见了挡在路中间的人,可我知道,那并不是人,很大可能是宝妈的鬼魂。那也就是说,在幕后操纵这一切,或许根本就不是人,而是某种力量——邪恶阴暗的力量。

    “这个村子里有太多不能解释的东西,但我能感觉到,我能感觉到那股力量在阻止我们离开这个地方,或许就跟我们看见的东西有关。”我把今天村子里发生的事情,包括那块木牌和车祸都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林耀阳。至于我去找郭胖子和傅安的事情,我觉得现在告诉林耀阳也没有什么用,他躺在床上帮不了什么忙,还不如让他先好好休息,养好身体,好面对我们将来可能遇到的境况。

    “这么说,我们必须解开其中的秘密,才有机会离开这里了?”林耀阳听了我的话,也觉得这当中有超于人力的力量在作祟。

    我默默地点点头,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就先找那个当初打电话把我骗回家的人问个清楚吧。若那个人当真是傅凉城,我倒要看看,他到底在打什么鬼主意,而且,还有一个东西让我更加相信傅凉城和我遇到的那些事情有某种联系,这也是我决定去找傅安的原因。

    那些无处不在的纸人——傅家,做的正是扎纸人的营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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