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是如此地刺眼,以致于光照下的世界白茫茫的模糊一片,有童谣好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我就站在盛家大院中央,童谣的声音从偏院传来。我并不熟悉唱童谣的声音,也很奇怪,因为我在盛家长大,却从来没有听见过有人在偏院里唱童谣,而且还是大白天。那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带着母亲般的慈祥,哼的是村里的大人们常用来哄小孩子入睡的那首曲子。我听过,是因为祖母对我唱过。可这一次并不是祖母的声音。

    我疑惑地走向偏院,半掩着的门不明所以地轻轻晃动着,发出轻微的“吱呀”、“吱呀”声。我从缝隙里看进去,正对着那口古井。阳光照耀下,古井周围环绕的青苔好像会发光似的,有一道刺眼的光线让我微微眯上眼,我只能在很窄的范围内打量。

    古井边上斜坐着一名女子,她背对着井口,正好面向大门这边,不过她低着头,光线又太刺眼,我根本看不清她的长相。然而我却能看清楚把头靠在她膝盖上的那个小女孩的模样——那是盛秋!

    女子唱着童谣,而盛秋头枕着女子的双腿,脸上带着安心的微笑。不知情的人就这么看过去,这简直是一幅童话里母慈女孝的美好画面。我和大舅妈的相处虽然并不令人愉快,面对面的时间也不算多,可我很清楚那个女子的轮廓和大舅妈截然不同。

    “她是……”就是一种直觉性的想法,我的脑海中出现了那个我时常在自己房间和过道上看见的女子,她也像是这样穿着白衣,身形相仿,尤其是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气息,我总感觉和阳光格格不入,好像她本身就只能以幽灵的形态存在才更加合理。

    不过,盛秋和这个幽灵女子有什么关系?为什么我会看见她们两个人,以这样的姿态在一起?

    突然我眼前的光越来越强烈,照到我睁不开眼睛。

    我把手举起来挡住眼睛,想让自己的视线适应一下这光线的强度,可是当我放下手之后,看见的却不再是偏院的古井和那对“母女”,而是幽暗的房屋环境和一个站在旁边的男人的身影。

    “咳……”我强撑着身子坐起来,本来想问问这里离是什么地方,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最后喉咙里只发出一声咳嗽,撕扯着我的喉咙,疼得厉害,我的眼里顿时蓄满了眼泪。这一疼,我就想起来先前被莫名的力量掐住脖子,然后我大概是晕倒了,刚才那些场景,不过都是我的一场梦而已。

    那这里又是……?

    “你醒了?”在床边转悠的身影转过身来对我说道。

    我看见竟然是傅凉城。那不用想,我应该还呆在他家。不过这环境可比我刚才看见的那个可怕的怪物所呆的地方要好多了。

    “喝点水吧,你的嗓子,暂时不要说话为好,喝点糖水休息一会儿应该就没有大碍。还好我回来得早……”傅凉城把水杯递给我。水是温热的,有点甜,用他的话来说是为了润喉。

    我想到在里屋帘子后面的那个怪物,想质问傅凉城,但是嗓子疼得说不出话,虽说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可痛苦程度却是一样的,而且这一次对方用力更猛,比起九疯子来说,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过或许是我的眼神里有太多疑问,傅凉城看出来了,他到我对面坐下来,刘海下的目光暗得和这个地方的光线一样。他很严肃地看着我问:“你看见了?”顿了顿,像是怕我没弄明白他说的话,他又紧接着解释说,“我回来的时候,你正晕倒在里面。”他用眼神示意里屋。这让我顿感困窘,有种刺探别人的秘密未果,反而被人抓了个正着的羞愧感。

    我挠了挠头,有意避开和他对视。我知道这样闯进别人担架里,尤其还是卧室,是很不好的事情,如果放在城市里,可能就要被人报警说私闯民宅了,可是刚才那种情况下,我确实是怕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而且,如果我早知道会在卧室里看见那样的东西,打死我都不会擅自跑进去的。

    就在这样令人尴尬的对峙中,傅凉城沉默了两分钟,又开口说话了,但这一次他的声音更加低沉,带着一些无奈。

    “是我父亲。”

    我愣了愣,惊讶地看着傅凉城。如果我没有听错的话,他的意思是在里屋爬行的那个肉团怪物,是他的父亲傅安——回村之后我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还是从郭胖子口中,之前就想过来找他问一些事情,因为郭胖子说,他曾一度和郭老太以及我祖母走得很近,就像是他们三个在密谋什么事情一样,可是后来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耽搁了,我也没有再想起来这件事,当然,其中可能也有傅凉城突然参与进来的原因。我和傅凉城相处这几次,他从来没有提到过他父亲,我也很少听别人提过,可怎么也没想到,我看见的竟然会是这样的一个……怪物!

    傅凉城迎着我惊讶的目光,微微抬起了下巴,这让我能看清楚他刘海下的目光,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我不知道他是如何面对他自己的父亲,谁能忍受自家的家人变成了这样一个怪物?如果我能开口说话的话,我很想问他,是什么导致了这样的情况。难道是他父亲染上了什么怪病?可是就算我能开口,又怎么能对他问这么残忍的问题,让他再回忆一次他父亲从一个健康的人类变成现在这幅鬼模样!我记得,他父亲可是村里最好的扎纸手艺人,所以说,他绝不是天生那副模样。

    “先不说这个问题。我倒是想问问你,为什么会晕倒在我家里。”傅凉城话锋一转,开始质问我的闯入。

    我犹豫了一下,拿着他递过来的纸和笔,写了“水厂的死尸”给他看。他一看这五个字,便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你是想问我知不知道,今天早上在水厂的蓄水池里发现了两个小孩的尸体这件事?闹得这么大,我怎么可能不知道。你就是为了这个来找我?”

    我不确定他有没有明白我真正的意思,于是我又写了两个字:“蘑菇”。

    “你怀疑,这两次溺水事件都不是偶然,而是和上次祁小蓁遇到的情况一样,被蘑菇蛊惑了?”傅凉城对我的猜测并不显得意外,而是陷入了沉思之中。

    我见他久不说话,着急地又写道:“那个脚步声。”我努力让傅凉城想到上次我们是靠什么找到的小蓁。如果说这两次的孩子溺水事故,并非意外,那么带我们找到小蓁的那个鬼魂,或许会知道一些什么,只不过最近我都没有再听到过那个脚步声,所以只好寄希望于傅凉城,毕竟他可以看见那东西,即便鬼魂没有弄出声响,他也有比我高的几率找到那个鬼魂,甚至是和对方交流,那这一切就能水落石出。

    “以前只知道被鬼找上门肯定没什么好事,现在居然要主动去找鬼,简直是疯狂。你觉得我凭什么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去帮那些村民?”傅凉城明白了我的意思,露出一脸戏谑的表情,就好像我说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似的。

    平时村民的确不怎么待见傅凉城,他和其他人相处得也不好,可我没想到面对生死攸关的事情,他会表现得这么冷漠,就好像别人的性命在他眼里如同草芥!

    “你也是这里的一份子!”我在纸上写道,还特意用感叹号加重了我的语气。不能开口说话是最让我难受的,尤其是在这种时候。

    “可他们从来没有把我当成一份子,就只有在这种时候想起我来吗?若是让他们知道我们用这种走偏门的方法来查清事实,只怕连你这个盛家大小姐,也会遭人白眼。”傅凉城漠然地答道。

    他的态度让我心头微微一颤,不是说别的,而是他这种找不到归属感的感觉,我竟感同身受。当年我在村子里,也总觉得自己和这个村庄格格不入,这里的一切都显得那么平静,井井有条,可我身体里的血液却是鲜活沸腾的,每日在我体内冲撞,我向往着山外的生活,向往一个更大的世界,一片没有祖母的束缚、没有山中条条款款束缚的天空供我飞翔,但最后兜了一圈,我却回到了原点。我不禁想,如果傅凉城不是生活在这封闭的小山村里,他的特殊能力或许并不会让他遭受这么多不公正的白眼和待遇。

    我叹了口气,写下:“可是孩子是无辜的。”

    傅凉城看了一眼,黯淡的眼中闪过很细微的光芒。他从孩提时代过来,应该明白我话里的含义,这些溺水而死的孩子们不该遭受这样的命运,就像傅凉城不该那样被村里人对待一样。

    “你先在这儿休息一会儿,等你感觉好点了,就回盛家去吧。”傅凉城说完就起身走了,把我一个人丢在他家里,别提多尴尬,尤其是想到里屋还有那样的一个……人,我实在是不敢多呆,既然傅凉城帮不了我,那我也没理由在这里。于是我离开了傅家,准备先回家去看看他们检查后的情况。

    那俩孩子的死,究竟是意外,还是如我想象的那样,内有蹊跷呢?现在一切都只是我的猜测而已,如果没人能帮我,那也只能往好的方面想了。我走在巷头,突然看见了郭玉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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