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家法二字,伺棋一时要背过气去,当下泫然欲绝。赵思怜拦在跟前求情道:“大伯母就放过伺棋姐姐吧,怜儿在府里这几日,伺棋姐姐一直寸步不离地伺候着,从未犯过什么大错,今日失手也并非有意……”

    回头去对伺棋道:“伺棋姐姐,你快同伯母说呀,你不是故意的!”

    袁氏脸色稍霁,叹了口气对赵思怜道:“舅母知道你一向心善,对下人也极为宽厚,可今日她这样毛手毛脚,若是你有个万一,我如何对你的爹娘交代,又如何对你的两位伯母交代!”

    此刻赵家的两位夫人已经只当是在看戏,不动声色地坐在一旁,这戏是唱也不唱?

    袁氏心中暗暗叹了口长气,冷了脸色喝伺棋:“贱婢还不快去,莫非还要我动手不成!”

    眼风一扫,身旁的婆子会意,就要上前叉走伺棋,赵思怜反手抓住她,也不知怎得抓住了她的袖子,只听“哐当”一声,从伺棋的袖子里落下一个绞丝的银镯子,落在地上,伺棋一低头,正疑惑着,赵思怜却是“咦”了一声,震惊地望着伺棋。

    宋欢竹劈手躲过伺棋的银镯子,问赵思怜道:“怎么了?”

    赵思怜脸色微变,正要摇头,丫鬟幼含上前道:“伺棋姐姐,这是小姐的镯子,为何在你手上?”

    伺棋脸色瞬间灰败,脑子里轰一声响:“奴婢不晓得,这不是奴婢的……”

    “这当然不是姐姐的,这是小姐的!”幼含讥讽一笑,赵思怜喝道:“幼含,莫要再说了!”

    “有什么不能说的!”沉寂许久的赵大夫人忽而站到众人跟前,对赵思怜道:“我赵府一向家风严谨,家中子弟但求做到俯仰于天地,无愧于心,更能做到事无不可对人言!你又何苦藏着掖着!”

    她这几句话当真是含沙射影,指桑骂槐!

    赵思怜还要再拦,幼含眼里含了泪,跪在袁氏跟前道:“大夫人,我家小姐仁厚,打碎了牙也不肯说半句,直往肚子里吞,奴婢实在瞧她可怜,是以今日斗胆,当着众位夫人的面说一说。”说完她磕了个头,道:“那日小姐搬到喜儿小姐的院子,大夫人疼我家小姐,特意指派了赵妈妈并伺棋、司画两位姐姐伺候小姐,起初几日赵妈妈并两位姐姐还是客气的,许是见小姐待我等下人和悦,渐渐得就变了样子……”

    “幼含!”赵思怜怒喝,“你若再胡说,今日就随两位伯母回府去吧!我这儿怕是留你不住了!”

    “小姐让奴婢说完,即便让奴婢死,奴婢也二话不说一句!”幼含伏下身去。

    袁氏万万没想到在这个节骨眼上会出现这个状况,脸上只青一阵白一阵,只恨自己当日没听老太太的话,将伺棋直接轰出门去,今日竟就闯下大祸,丢了大脸。箭在弦上,却做不到秘而不发,她只能冷了脸,硬着头皮道:“幼含,你继续说下去!”

    幼含轻声道:“渐渐的,小姐梳妆台上的东西渐渐没了影子,今日不见了梳子,明日不见了一对耳环,奴婢疑心被旁人拿走了,小姐却只说无妨。几个姐姐怠慢疏懒,小姐时常要一杯热水都无人搭理,小姐每夜里自个儿偷偷抹泪,奴婢都瞧见了想要告诉大夫人,可小姐不让奴婢说,她说,怕大夫人知道了难过,更怕大夫人为难!”

    话说到一半,赵思怜的眼泪盈满了眼泪,无声无息地“啪嗒”落在地上。

    随着她眼泪落下,伺棋有如落入冰窖,浑身发起颤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直摇头道:“大夫人明鉴,奴婢虽不济,到底在夫人身边服侍了了这么多年,奴婢的人品夫人自然也知道一二,说奴婢偷懒也就罢了,若是偷主子东西,就是给奴婢一万个胆子,奴婢也万万不敢呐!”

    “……”袁氏正在迟疑,赵思怜垂下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冷光,言语里却是委屈道:“或许其中有误解……怜儿也不明白,为什么我的银镯子会从姐姐袖子里掉出来。”

    赵大夫人是个火爆脾气,当下便拉下脸问袁氏道:“方才宋大夫人才说待怜儿有如亲生,莫非有下人这样欺负宋大小姐,宋大夫人也这样无动于衷?”

    赵二夫人温和一些,暗暗拉过赵大夫人,笑道:“不过一个银镯子,思怜还能冤枉了这个丫鬟?至于那些个梳子、耳环,总不能长了脚自个儿跑了,既然幼含说了,搜搜那几个婆子丫鬟的屋子,许就能找到。到时候或许就能水落石出了,夫人觉得呢?”

    袁氏的脸一点点冷下去,只觉得今日之事头尾都透着股子蹊跷。事已至此,藏着掖着却再无办法,只能冷了脸宣布,“搜屋!”

    这一厢实在太过热闹,早有人去通知了金氏和荣氏,便是老太太屋里也得了消息,纷纷领了人往赵思怜屋子里去。

    赵九卿附在宋研竹的耳旁道:“让你出来总有戏看,你若躲在屋中,多没劲儿。”

    宋研竹有些愕然的望着赵九卿,莫非赵九卿是神仙先知,竟早知道此间会出大事?

    只是,赵思怜为何突然对一个丫鬟下手,这个她一直想不通透。

    那一厢老太太得知了消息,满脸怒气地站在屋中,众人忙上前见过礼。赵思怜抹泪扒着老太太的袖子道:“怜儿不孝,竟要惊动各位长辈。原也不是大事,还请外祖母劝劝舅母,就此算了吧!”

    老太太脸色沉沉,赵大夫人一脸漠然,赵二夫人虽温和地笑着,却也是不劝半句,见了老太太只说一句道:“这原是宋府的家事,我和嫂子不该掺和进来,我们这就回避吧。”

    说着作势要走。袁氏瞧他们二人只觉得心里堵得慌:若说要回避,方才就该回避。没得一个说她欺负赵思怜,一个提议搜屋,等到老太太到了跟前才说要回避,这不是当着老太太的面打自己的脸,此地无银三百两?

    老太太神色微变,冷着了脸道:“怜儿是你们的侄女,你们着急上火也是有的。更何况咱们本是一家人,这事儿若不落个水落石出,我也没脸面对你们!二位去暖阁稍坐片刻,我定会给二位一个交代!”

    当下让金氏、荣氏领两位太太并几位小姐去了西暖阁,金氏打了个眼色对宋研竹道:“你在这帮衬着些,别让祖母气着。”

    宋研竹点头,老太太大手一挥,让身旁的丫鬟婆子齐齐上阵搜赵思怜的暖香苑。

    前后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婆子便将暖香苑翻了个底朝天,除了赵思怜的遗失的贴身物件外,又从赵妈妈、伺琴的屋子里搜出不少的珠宝首饰。

    赵妈妈、伺琴二人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余下几个小丫鬟也是低着头抹泪,不敢哭出半点声音来。

    宋研竹冷眼瞧着搜出的那些东西,心中暗自叹气:袁氏管家素来不严,对于自己屋里的婆子丫鬟更是偏听偏信,底下总传出些偷鸡摸狗的消息,袁氏从来也不大放在心上。长此以往,底下的婆子丫鬟胆子也就大了,主子的吃食、一应用度,许是主子没用上,丫鬟婆子便已经碰过了。在袁氏跟前许还不敢,可碰上赵思怜,这个在他们眼中已然落毛的无依无靠的凤凰,自然想要随意拿捏。

    那些东西一多半许是从前攒下的,可这会全被抄了出来,再加上赵思怜那些或许并不贵重的东西,却是实打实的物证。

    一切只能怪这些个丫鬟婆子自个儿作死了!

    她神色一凛,再看搜出的伺棋的东西,却是什么都没有。再看一旁跪着的伺棋,神色灰败,可神色却依旧倔强。

    赵思怜被人扶在一旁,仍旧期期艾艾的模样,大夫来了之后,正在一旁替她上药,她低着头,眼睛却不时落在伺棋身上。

    “你们还有什么好说的!”老太太一声厉喝,一院子的人都打了个哆嗦。

    伺棋上回已然经历过这样的场景,晓得此刻不拼死一搏,只怕余生都得凄惨度日,挣破了众人的手往前猛磕头道:“老太太,奴婢冤枉!”

    她正要上前,宋研竹眼风扫到赵思怜身边的幼含就要站出来说话,宋研竹瞥了一眼初夏,初夏会意,走了两步拦在幼含跟前,笑道:“姐姐别担心,花妈妈已经去取合香膏了,那可是朱珪朱夫人送与我家小姐的,于烫伤可是良药!”

    初夏不偏不倚地拦着,寸步不让,幼含想走走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伺棋跪在老太太跟前,伏下身子哭诉道:“小姐的镯子不是奴婢偷的,若奴婢有半句谎话,就诅咒奴婢全家不得好死,死后被人挫骨扬灰,魂魄无归!”

    这誓言极重,便是老太太也愣了愣,不由凝眉细看她。

    第79章 鱼蒙

    伺棋磕了个响头,道:“奴婢从前犯过错,在后院时静心反思,好不容易才能院里,奴婢自不敢胡作非为自断了前程。这些日子,奴婢恪守本分,只求别再给大夫人丢脸,让爹娘为难,如何敢去偷小姐的物件?老太太明察,这屋子搜下来,我跟前可有一件赃物没有?至于那银镯子,奴婢丝毫不知情,那会表小姐就站在奴婢身边,焉知不是从表小姐身上落下来的?”

    伺棋句句有理有据,老太太也不由地望向赵思怜。赵思棋明显没想到平日里看起来谨小慎微的伺棋直接就牵扯到她身上,有些不安地动了动身子。幼圆拧初夏不过,索性退回来,回老太太道:“小姐的绞丝镯子不见了好几日,今儿为何会从伺棋姐姐身上掉下来,奴婢也觉奇怪。许是东西都藏在身上,自个儿都忘记了?”

    幼圆一句话,顿时让伺棋变了脸色。老太太起初看她言之凿凿还信了几分,见伺棋脸色大变,当下起了疑心,让身边的婆子上前去搜伺棋的身,伺棋方才还理直气壮,这一会却是护着前胸,死活不肯让人动她的身子。

    越是如此,老太太越是动了怒,左右几个婆子齐齐冻手,直将她衣服撕扯破了。伺棋许是怕了,眉头苍蝇一般想要奔出去,没走了两步被婆子拖回去,撕破的衣襟里落出一封信来,正巧落在宋研竹的脚边。

    “不,不要……”伺棋还要去抢,宋研竹低头一看,顿时骇然,信上没有几个字,开头几句是“花明月暗笼轻雾,今宵好向郎边去……”宋研竹直接看到最后一句“奴为出来难,教郎恣意怜”,落款为“元常”。这分明是一首偷欢的淫词艳曲,只不知这个元常又是何人。

    她正想得出神,已有婆子从她脚边将那封信交给老太太,熟料老太太只看一眼脸色大变,又将那信交到袁氏手上,袁氏一看落款,乍然抬头,眼里怒意满满,恨不能活活吞了伺棋,“贱婢,你这东西从何而来!”

    宋欢竹不明所以还要再看,袁氏早已经将那信揉成一团捏在手里,怒声道:“将赵妈妈和伺琴绑入柴房,细细审问!伺棋坏我门风,下贱不堪,还意图害表小姐和二小姐,即刻拖下去,杖打百棍!”

    众人只觉心下一惊,伺棋挣扎着说站起来,“奴婢不服,奴婢要等大老……”

    话未说完,袁氏忽而疯了一般提高了声量:“还不将她嘴巴堵上!家法伺候!”

    宋欢竹从未见过袁氏这般模样,想要上前劝慰袁氏,问问那封信究竟是何内容,袁氏寒光一凛,宋欢竹又想问问宋研竹,宋研竹当着众人的面摇头道:“姐姐素来知道我的,我眼神不大好,那信落在我脚边,我哪儿看得清?半个字都没见着呢!”

    袁氏手起刀落,干脆利索地将一屋子人打发了,回头又让人唤牙婆来。宋老太太意味深长道:“这就是你对我说的,要待怜儿如亲生?这些个贱婢刁奴,就是你特意挑选来,伺候怜儿的?”

    袁氏羞愧地低下头,赵思怜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躲在身后大气也不敢出,宋老太太深深地叹了口气,道:“怜儿今日也累了,就留在屋中休息吧。改日外祖母去亲自替你挑选些好的伺候你”

    自个儿迈步往西暖阁走去。宋欢竹和宋研竹赶忙追上,那一厢金氏等人相谈甚欢,气氛融洽,见老太太来,纷纷起来行礼。

    宋老太太道:“今日真叫两位笑话了。那起子刁奴欺上瞒下,我这大媳妇儿又是个耳根子软的,才会教她们蒙蔽了。怜儿毕竟是我的亲外孙女,往后我断然不教任何人欺负到头上去,你们尽可放心。”

    “瞧老太太说的,谁家府里没有个不懂事的奴才。”赵二太太笑道,“怜儿住在府上多有叨扰,只要老太爷一消气,我们就想法子接她回去。”

    宋老太太脸色稍微和缓,又有宋玉竹、赵九卿二人插科打诨,场面终于活络了一些。赵大太太很是喜欢宋玉竹,牵着她的手问她多大,平日里都喜好些什么,宋玉竹一一答着。一旁的赵二太太对宋研竹却是印象深刻,同她聊了好些。

    赵府的三个小姐赵元卿年纪最小,胆子却大,心直口快。同宋研竹说上几句话便混熟了,当着众人的面问:“研儿姐姐,你们宋府丫鬟很少么?怎得还要我怜儿姐姐炒板栗,剥板栗?这些粗活,在我们府里可都是粗使丫鬟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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