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工队抵达小王顾村时天已尽黑。小王顾联络站的站长叫王濮城,也是这一带的游击队队长,小王顾村的游击队员有三十多名。钱伟是在村口遇到王濮城的,他们曾在总队有过一面之缘,钱伟一眼就认出了王濮城:“老王,快救伤员!”

    王濮城也来不及多问,“哎哎”应着,打发旁边的人去喊村医。众人加快脚步,跟着王濮城来到他的家中,陆明走在队尾,确认没有可疑人员跟踪,才进院来。

    安置好两个伤员,钱伟叫了王濮城出来:“老王,你赶紧派人去趟总队,中召的游击队已经被鬼子全部歼灭了,派去赵庄村的几个卫生员就剩下这两个,我们得赶紧把这个消息传到总队。另外,你马上派人去周边几个村,告诉游击队千万不要轻举妄动,鬼子只是小规模的骚扰袭击,真正的目的是放长线钓大鱼,他们的援军就在我们附近,只要出手,必大伤元气!”

    “好的钱队长,我这就派人去,钱队长还有什么吩咐,我们随时出发!”

    钱伟看了一眼堂屋的门口,借着微弱的灯光,他看见坚守在门口的略显疲惫的冯辉。又看了一眼院门,陆明守在那里,时刻关注着外面的动静。他有些心疼,问道:“老王,能不能问你借几个人?”

    王濮城假意生气道:“钱队长这是什么话,我们游击队从我开始都听你的,哪有什么借不借一说呢,有什么要求钱队长只管吩咐就是了!”

    钱伟拉着王濮城的衣袖,压低声音说:“我的兵今天跑了几十里路,刚刚又打了一仗,现在都累了,我想从你那儿借几个人,回趟北召。一来看看那儿有没有什么新情况,二来呢,我们刚才走得急,鬼子的武器……还没收回来。”

    “我明白了,钱队长,你放心,我这就派人去!”

    “队长!”听到身后有人喊,钱伟转过身去,见是冯辉。“什么事?”钱伟问道。

    “队长,让我去吧。”冯辉说。

    钱伟装傻:“什么让你去吧,让你去哪?你老实给我在这呆着,哪都别去!”

    “队长,我都听见了,您刚刚说让王队长派人去北召……”

    “兔崽子,耳朵倒挺灵。”钱伟假装要踹他,冯辉跳了一下,躲闪开来。

    “队长,您就让我去吧。游击队的同志不熟悉北召的情况,咱刚从那儿过来,很熟悉。我去了,正好给游击队的同志带个路。再说了,换别人去侦查,我也不放心。”

    “怎么说话呢?”钱伟佯装生气,“王队长可在这儿呢!哦,就你会侦查,别人都不会?”

    冯辉委屈道:“队长,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哪个意思?”钱伟抬脚又要踹,王濮城拦住了。“钱队长,别生气,这位同志说的是实话,武工队的队员是一流的,侦查也是一流的,我们确实不如你们。”王濮城说完,又转对冯辉说,“这位同志,钱队长是心疼你,怕你累着,毕竟你已经赶了几十里的路。”

    冯辉对王濮城敬了个礼,说:“王队长,我是冯辉,武工队第二大队队员,刚才不是有意冒犯,请王队长原谅!”

    “好好好,冯辉你好,我不介意,我不介意。”

    “行了行了。”钱伟不耐烦道,“就这么定了。老王,你派几个人去吧,天黑了注意安全,见机行事。”钱伟准备回屋休息,被冯辉拦住:“队长!”

    “我说你有完没完了?”钱伟命令道,“你马上给我回去休息,明天还有任务!”

    “我不回。”冯辉赌气道。

    “你再说一遍?”钱伟指着冯辉的鼻子,这次是真的生气了。

    “我不回!”冯辉铁了心,“队长要踹就踹死我吧,踹不死我,我还是会去的!”

    钱伟僵住,没有抬脚,也没有说话,情绪由很生气转而慢慢平复。两人僵持了约有半分钟,钱伟终于松口:“让老蒜跟你去,路上小心,早点回来。”说完转身离去。

    冯辉兴奋道:“谢谢队长!”

    钱伟没有回头,只摆摆手,表示知道了。

    冯辉带着老蒜和十几个游击队的兄弟,摸黑奔波了十几里路,赶到了北召,鬼子的枪支弹药和尸体已消失不见,地上只剩了几滩血迹。冯辉看了老蒜一眼,二人心知肚明,这地方鬼子已经来过了,要小心伏兵。

    “我们得马上回去。”老蒜说,“叫兄弟们都撤吧。”

    冯辉点头附和,对后面的游击队员说:“小心点,原路返回。”

    老蒜冲在最前面,冯辉断后。走了不到两里路,老蒜忽然发了警戒信号,冯辉凑过去看,见远处似有人在搬运、掩埋尸体。仔细去听,还有女人、孩子的哭声但哭声很小。冯辉命人靠近侦查,来者报告说,那群人应该就是附近的村民。

    冯辉等人出现时,女人与孩子的哭声戛然而止。冯辉看着这十几个村民,他们还没有从悲伤中走出来。“老乡——”冯辉问,“你们这是……”

    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拿着铁锹走了过来,仔细打量了冯辉等人,问:“你们是什么人?”

    “我们是……”老蒜想说话,被冯辉制止了。冯辉说:“我们是吴村的,路过这里,你们需要帮忙吗?”

    男人听说只是几个路过的村民,就放下了铁锹,放松了警惕,沮丧道:“俺侄子和俺外甥被鬼子打死了,俺们是从中召把他俩的尸体背回来的,说啥也得入土为安啊!”

    “这么说,他们是在中召被鬼子打死的?”冯辉问。

    “是啊,都死了……三十几个人……全都死了……”男人哽咽着,身后的两个五六岁的女孩也嘤嘤哭着。“你俩别哭了。”男人埋怨道,“女娃就知道哭,回头再把鬼子招来,全家都不得好死!唉,绝后了啊!”

    冯辉马上想到了那两个卫生员女兵说过的话,在中召,鬼子的援军进行了大规模反击,中召的游击队员全部被鬼子打死了。冯辉向老蒜使了眼色,老蒜去了队伍的最后面,查看有无别的动静。冯辉劝道:“大哥,您节哀,我们兄弟路过这里也算是缘分,我们帮你们一起埋吧!”他招了招手,几个游击队员便上前来帮忙埋人。

    老蒜在四周来回走着,看着远处的动静。忽然,他感觉像是有人走来,忙对挖土的人说:“嘘,都别出声!”他仔细听了,确实像有人,又仔细朝几个方向看了,见西边黑压压的有几个人影,便轻声喊了冯辉:“老冯,有人来了,像是鬼子!”

    一听到“鬼子”二字,两个小女孩拽着大人的衣角躲在后面,几个女人也惊恐的看着冯辉和老蒜,剩下的几个男人都很气愤,那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怒喊道:“操他娘的小日本……”

    冯辉惊出一身冷汗,赶忙捂住那男人的嘴,搂住他的腰:“你嚷嚷啥,怕小鬼子听不见?”

    被捂住嘴的男人一面挣扎一面喊着什么,冯辉离得最近,听得最清楚,他是在喊:“老子就是要让他们听见,来啊小日本,有种再开枪啊!老子拿铁锹拍死你个狗日的……”

    冯辉用力捂着他的嘴:“别喊了,你不怕死,这儿还有女人和孩子呢!”

    男人这才安静下来,这一安静,大家都清楚的听到鬼子提枪上子弹的声音。坏了!——冯辉心想——这下可麻烦了,鬼子在暗处,自己带着游击队的人和这几个乡亲们在明处。跑?乡亲们能跑多远?不跑?乡亲们怎么撤离?

    正思忖间,鬼子的子弹已经射出枪膛,子弹密密麻麻的打过来,女人和孩子哭作一团,刚才大声吵吵的男人也慌了,他用尽力气挣脱开冯辉,跑到自己的女人和孩子身边,一手抱一个,一手拉一个,往东跑去。“他奶奶的,人还没埋完呢,开个鸟枪!”他拉着自己的女人喊,“快跑!”

    “快!掩护乡亲们撤退!”冯辉拔出腰间的枪,朝西边“砰砰”开了两枪,老蒜也拿出了他那杆狙击枪,开始射击。

    硬打不是办法,敌人来者众多,流弹极为密集。冯辉听着子弹从自己耳边“嗖嗖”飞过,疲惫使他产生了幻觉,可他马上又想起了队长鼓励的眼神和对他的期望,他打起精神说:“同志们,撤吧,我掩护!”

    老蒜坚持要与冯辉一同留下,几个游击队员也不肯走,冯辉只好指挥大家边打边撤离。

    “啊!”老蒜一声惨叫,狙击枪从手中滑落摔在地上。冯辉命人捡起枪,扶着老蒜的左臂边跑边问:“打到哪了?”

    “右肩……妈的。”老蒜想要回自己的狙击枪,可是右臂根本抬不起来,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折磨着他,他忽然有一种恐惧,他怕以后再也不能打枪了。

    流弹疯狂的飞舞着,身边有几个同志倒了下去,许是轻微的擦伤,三三两两的互相搀扶着,咬着牙还能坚持继续跑。

    也许是失血过多,亦或者过于疲惫,老蒜终于撑不住,倒了下去。冯辉仔细听了听身后,确认没有人跟上来,便说:“我们这么多人,目标太大,从现在起,我们分成两队。你们几个跟我一队,其他人保护这几个村民和重伤员撤离到安全地带。

    大家应着,马上分头行动。老蒜已经昏迷,被两个伤势较轻的游击队员轮流背着,往小王顾村的方向跑去。

    钱伟躺在炕上辗转反侧,总担心冯辉他们会出事。到了后半夜,还是不见冯辉回来,他准备出去探探情况。他打开屋门时,正碰见陆明也从屋里出来。“队长……”陆明叫着,眼中满是焦虑的神情,“老冯他们去的时间太久了。”

    钱伟点头:“我也正琢磨着,他们该回来了。”

    “队长,我去看看吧!”陆明请示道。

    “走,一起去。”钱伟转身关门,准备同去。陆明拦住了他:“队长,您去休息吧,我去就行了。”

    “别废话了,一起去。”钱伟大跨步向院门走去。

    “队长,俺也去!”张奎也从屋里走出来。

    “没睡?”钱伟问。

    “是啊,老冯他们没回来,谁都睡不踏实。”张奎说,“就叫俺跟着一起去看看吧!”

    曹彦、大茂和小兵也从屋里走了出来,左右都是睡不着,不如一起去看一看。他们都看向钱伟,就等他下命令了。

    钱伟点头示意大家:“拿枪,走!”

    大家应着,回屋拿了各自的枪,向村外跑去。曹彦应钱伟要求,让王濮城集合余下的游击队员,向北召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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