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得很快,在这高原绝岭之间,很快便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了。从向导官口中得到了确切的消息,王全斌也稍稍放松了些心情,这一路走来,别说麾下的将士们,他这个统帅,又何尝不焦虑,只是隐藏在严肃刚毅的面孔下罢了。
    方才那名将领又走近前,王全斌指了指屁股下的柴草堆,道:“常清,坐!”
    将领同样被狼狈所笼罩,有些看不出年岁,但绝对正当壮年,并且是读过书的,气质都不一样,只是阴影之下的表情显得有些僵硬。
    此人名叫上官正,是此次西路汉军的行军都监,文武双全,或者说是文职出身,毕竟是进士出身。这么多年来,在大汉军队中,有进士身份的将领,也算是凤毛麟角了。
    见王全斌指示,上官正拱手道:“末将站着就好!”
    “在这高山峡谷中走了这么久,腿脚不酸吗?”王全斌笑了笑,语气变得强硬:“坐!”
    “是!”
    还是老老实实地坐下了,是真的臭味相投了,不过二人嗅觉似乎已经失灵了,毫无感觉的样子。
    “快中秋了吧!”王全斌说。
    “今夜正是十五!”上官正答道:“方才末将查看过,月盈光皎,几可照路!如果不是在这深山老林,或许可以借着月光趁夜行军!”
    抬眼看了看,从此处的视角,并不能见到明月,但是依稀能够感受到那些山壁反射出清辉。王全斌有点骂骂咧咧的:“此时京师之中,或许正在举行中秋夜宴,吃那小饼吧!等此战功成还朝,一定得让陛下好生犒劳我等......”
    发泄了一番,王全斌又问上官正:“你当年也曾跟随潘美平定两广,南岭山路,与此次相比如何?”
    闻问,上官正很肯定地道:“岭南山道固然崎岖,但终究与湖南相通,再是坎坷,也有成熟的路径可以利用。但此次,我西路军,跋于高山,涉于峡谷,一路一径,几乎都要重新开辟,其中艰险漫长,实非岭南可相提并论!”
    听其回答,王全斌点了下头,似乎对他的回答很满意。
    “同样的,进军的时间以及将士的死伤,也更严重!”上官正又补了一句,语气却显得很平静,仿佛对此并不是太在意。
    王全斌的表情则变得肃重起来,语气都阴沉几许,问道:“将士损失如何?”
    上官正回道:“根据各军、营汇报,死亡、受伤、染病、失踪者,加起来已有三千余人,这只是个大概数目,如需确切的损失,还需寻一个开阔地,重新整军,方才可知!”
    “也就是说,实际损失可能还要更大?”王全斌道。
    “是的!”上官正道:“我们走的路,太长、太险了,数百里了无人烟。也就是都帅提前勘探,准备充足,否则,半数的将士或许都将折在途中,甚至覆没于这荒山之中......”
    听其言,王全斌老脸抽搐了几下,感慨着,语气既有可惜又带哀伤:“这么多儿郎,没有伤亡在战场,却殁于进军途中,老夫对不住他们啊!”
    “都帅年过花甲,仍旧不辞辛苦,不畏艰险,与将士同甘共苦,横穿绝岭,将士们都钦佩不已,愿意赴死!”上官正拱手道。
    “如不能灭了大理,何以告慰英灵!”王全斌的语气,透着杀意。
    上官正道:“都帅奇兵出高原,必能起邓艾平蜀汉之效!”
    对此,王全斌没有作话,而是认真地考虑了一会儿,对上官正吩咐道:“让康保裔带人,去找一个合适的山谷,供大军入驻休整!休息两日,再行出山!”
    “是!”应命的同时,上官正不由疑惑道:“这一路走来,都帅屡次催促,恨不能飞越山峡,如今快走完了,何以反而不急了?”
    王全斌淡淡地道:“等出这原岭,你们想再停下休息,也没时间了!”
    上官正去传令了,王全斌则闭上了双眼,倚在柴堆上,把行军毯裹紧了些,这秋夜,也是寒冷,这也是官兵染病的原因之一。
    眼睛虽然闭上,但脑筋可活跃着,反复不断地思考着此番进兵,是否有什么遗漏,大理反应如何,在西北部有没有防备?还有,王仁赡那边的进展如何?
    在王全斌率领大军,于西北高原山岭间披荆斩棘,艰难前行时,东路汉军的进展,可以说用神速来形容。
    自发兵进入大理国境后,可谓顺风顺水,自建昌府至会川,几无抵挡。面声势浩大,来势汹汹的大汉军队,大理的边防军队完全措手不及,哪怕汉军南征的消息,早已传开了,当兵锋真正降临时,许多人仍旧没有多少抵抗的决心。
    大理朝廷,对国内的掌控并不严密,尤其东部、北部这些地区,部族众多,平日里几乎自治其地。而靠近大汉国境的建昌、会川地区,在与大汉交通的过程中,也被收买分化得厉害。
    王仁赡领军南下,人多势雄,兵强马壮,一路是望风披靡,大理布置戍守的军队,或降鲜有留下死战抗击者。
    而密布于二府辖地的诸部族,反应则更加真实,都结寨据城,一点攻击威胁都不表现出来,并且都遣使向大汉输诚,表明中立的心意,丝毫没有被入侵的觉悟,更别提为大理国抗敌死战了。
    而王仁赡,对此也乐见其成,收了各部族的礼物,并且表明朝廷态度与目的,将其境内部族与大理朝廷区别对待,以达到分化的目的。
    因此,东路军大部分时间,也是花费在进军以及招抚途中部族上面。并且,根据进兵方略,王仁赡也显得不急不徐,稳步推进,半数的精力也放在巩固粮道,保证与后方的联系上。
    一直到会川境内,才遭到比较激烈的反抗。会川府的守将,纠集辖境内的军队部族,据府城而守。对此,王仁赡也毫不手软,连劝降都省了,下令攻城。
    东路军中,虽然没有那些大型的攻城器械,但终究是完备的,尤其是那些攻城防护军械,在加上临时组建的霹雳车,只花了一日的时间,守军便崩溃,城池被破。汉军以伤亡四百余人的代价,斩杀三千余众。
    夺取会川后,王仁赡就地休整了两日后,方才继续提兵南下,兵进弄栋府。弄栋府,乃是交通要衢,已处大理腹心,沟通内外,这里也是大理抵御准备最充分的地方。
    刘皇帝下诏讨伐大理,并没有过多地隐瞒,而在汉军发兵后,大理君臣也已经收到。面对这飞来的横祸,满朝哗然,大理王段思聪的病情都被吓得严重了许多。
    大汉对西南的征伐动员,可以说只是动动手指头,但在大理看来,却是亡国危机,没法不重视。自大汉平定川蜀后,胆战心惊地过了这么多年,又是献方物,又是表通好,最终还是没能躲过。
    事实上,这些年,王全斌在西南的动作,大理君臣也不是不知道,也有所准备。因此,在经过几日的忙乱与扯皮后,断然决定,出兵抵御。
    在遣使向东京求饶的同时,军事应对也进行着,最终由布燮段子标、段彦贞,统兵三万东进,欲阻汉军于弄栋府。这三万军中,大部分都是大理王室掌控的兵马,再加上高、杨、董等大族贡献的私兵。
    这些年,大理国内这些氏族势力不断壮大,侵蚀王权,但在灭国危机,面对强大的汉军时,还是没有拖后腿,出兵的出兵,给粮的给粮。
    并且,广布诏文,号召国内部族,聚兵保卫大理,驱逐汉军。只是结果,显然比预期的差很多,除了少数应诏的,大部分东方部族,都是坐守,静观战事发展。想要靠那些部族迟滞抵抗汉军,但人家也不傻,尤其在西南官府多年的政治攻势下,不少部族都是身在大理,心向大汉。
    虽然效率不高,但在王仁赡不急进的情况下,二段领军,终究赶到弄栋府,布置好防线。王仁赡领军南下,双方先战于大姚堡,战斗很激烈,大理军队抵抗意志相比此前所遇也坚定许多,花费了三日的时间,汉军克之。
    其后,趁胜进兵府城,在弄栋府城,汉军遭到了最坚决的抵抗。段子标收拢大姚堡的败军,与段彦贞合兵,再加上南部支援来的一些部族军队,同汉军展开了殊死搏杀。
    这一回,王仁赡也没有任何留力,军队武器,能用的全都用上了,虽然给大理军造成了重大伤亡,但城池的防守并未被击破。
    王全斌要出奇,但王仁赡也不是个善茬,可不想只做个牵制的偏师,他所想的,也是要打到羊苴咩城去。哪怕王全斌是主帅,他也不愿真的做个配角。
    只是,随着官兵死伤渐多,发现强攻难下之后,王仁赡也果断改变了战法,采取困城,不再猛打猛拼。双方于弄栋府城相持,战斗也就停息了下来。
    大理军队死守,王仁赡则继续打着王全斌的旗号,巩固战果,招抚部族,积攒力量,伺机发起新一轮的进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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