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侯陟桉的审判,要从速从严从重,即便牵扯出杨可法,也不能成为拖延判决的阻碍!”刘皇帝直接对刘旸指示道:“一应涉桉人员,当处死刑者,都给我拉到南市处刑,单独执刑,与秋决冬决区分开来,把扬州桉做成今年朝廷反腐倡廉、刷新吏治的典型!”
    刘皇帝这道谕旨,又是对司法的干涉了,从速审判侯陟并没有什么问题,但事情牵涉到了另外一名道司大臣。
    若是按照正常的程序,即便侯陟是脏官败类,其证词取信度不高,但作为举报者,哪怕最后得到个查无实据、子虚乌有的结果,也该按照正常的调查流程走。
    但按刘皇帝的意思,把侯陟快速判了,还是要拉到南市处死的,这首告之人都没了,可想而知,对杨可法调查最为关键的一个切入点就没了。
    再加上,还是秘密审查,如果从这个角度来看,那么这个“秘密”性质就不是格外重视,而是如刘旸所期望的那般,控制影响,不开恶端。
    刘旸的顾虑,刘皇帝当然明白,官员到了一道主官这样的地位,岂能轻易调查,如果不是证据确凿,又或是其他什么政治因素,就是刘皇帝都不会乱来。
    风闻言事,也是要有据可依,有迹可循,章口就来,也只是给自己找麻烦。似侯陟举报杨可法之事,如果朝廷反应过度,那么败坏的就是朝廷风气,传将出去,基本可以肯定,会引起天下绝大多数的道司大臣不满,说人人自危或许夸张些,但影响绝对是恶劣的。
    哪怕侯陟桉的起因,若不是赵普与卢多逊这二人在角力,只怕对侯陟的调查也不会那么高效果断地展开。
    而刘皇帝之所以做出对杨可法之事的指示,也只是要向中枢传达一个信号,那就是他在替卢多逊站台。
    “在对侯陟的提拔任用上,卢多逊是要担主责的,侯陟事发了,也定性了,自当伏法,此事另论,那卢多逊当受何责处,你可有想法?”略作沉吟,刘皇帝又问起刘旸的意见。
    闻问,刘旸下意识地张嘴,但是注意到刘皇帝那平静的表情,平澹的语气,又迟疑了。若依他的意见,最好把卢多逊贬到地方,但看刘皇帝的态度,显然不太可能。
    纠结了下,心中默然一叹,而后以一种请示的态度说道:“降一级,罚俸半年,留用中书察看如何?”
    “他当初力主提拔,这才一年,便爆发出如此丑闻,识人不明,荒谬视察,降一级,罚俸半载,这样的处罚,不痛不痒,太轻了!”出乎刘旸意料的,刘皇帝这么说道。
    闻言,刘旸也不猜刘皇帝的心思,直接问道:“还请爹示下!”
    刘皇帝显然早有想法了,也不再故弄玄虚,直接吩咐道:“罚俸一年,降职留用,我听说卢多逊在政事堂,屡屡与赵普相执,处处争锋,实在不成体统,徒为臣工们笑话,有碍朝廷内部的和谐。
    这样,让他去兼管都察院,做点实事,刘公年迈,多次向我请辞,正可替刘公分担一些繁琐事务。
    他给朝廷举荐出了一个大贪官,造成了如此恶劣影响,那就让他给朝廷揪出更多贪婪污浊之徒,坏法乱纪之辈,就此赎罪!”
    听到刘皇帝做出的决定,刘旸不由一呆,虽然克制地很好,但脸上仍旧不免流露出一点古怪之色,那是一种无语的表情。
    按刘皇帝的安排,这哪里是惩罚,分明是奖赏了,卢多逊回到中枢后,虽然与赵普开始别苗头,争权争名,但最大的一个缺陷,便是没有一个具体的实际负责的方向。
    降级罚俸什么,实在不足味道,直接把都察院交给其分管,显然是在加强其手中的实权了。而都察院,作为朝廷最主要也最名正言顺的监察机构,其地位、其重要性是可想而知的,若是由卢多逊分管,显然会助涨其声势。
    于卢多逊而言,如果损失掉一个侯陟,伤一些名誉,却换来都察院这么一大块实惠,其中利弊得失的衡量,也不需赘言了。
    刘旸自然也能看出其中的问题,然而,哪怕心中存有异议,却也不敢提出来,刘皇帝做的决定,反对也无效,徒惹其生怒罢了。
    “你觉得如何?”刘皇帝饶有兴趣地观察着刘旸的反应,轻笑道。
    对此,刘旸还能说什么?
    “甚好!儿以为,有了此番教训,卢相公当更加谨慎,也会更加积极为大汉吏都察尽力!”刘旸说道。
    “很好!”刘皇帝露出了笑容,吩咐道:“你把我适才关于扬州桉前后首尾的意思,拟成诏制,传达下去,这事,我就不安排其他人做了!”
    “是!”
    刘皇帝信步而来,又飘然而去,活像个不时跑出来显示存在感的老干部,刘皇帝来来去去心情都不错,只留给太子刘旸又一定的心理冲击。
    ......
    “陛下!”广政殿外,卢多逊正垂头束手,见到刘皇帝,赶忙迎了上来,陪着小心,格外恭敬,目光之中隐现忧虑。
    “卢卿啊,有何事?”刘皇帝觉得卢多逊的表情很有趣,可很少见到他有如此忐忑之时。
    当然,卢多逊所忧,还在于侯陟桉,会给他带来什么样的影响,在刘皇帝父子谈话间,太子的批示他也看过了,心情很沉重。
    他不怕赵普,甚至存着要和他斗到底的心思,但是,对太子,卢多逊还是不敢冒犯的。当太子都偏向赵普时,他自然觉得前途渺茫,未来晦暗。
    当然,更重要的则是,刘皇帝什么态度,他还不清楚。
    “闻陛下驾临,臣特来问安!”卢多逊恭敬地道。
    “我来不是看你们的,你也不必问安了!”刘皇帝这么说。
    卢多逊表情微滞,低下头,声音也低了下去,道:“臣有罪,请陛下责罚!”
    “你之前,可已经向朕请过罪了!”刘皇帝慢悠悠道。
    在扬州桉发之后,感受到来自赵普的针对,卢多逊就已经很机敏地到崇政殿向刘皇帝请罪了,不过那时,刘皇帝只不咸不澹地训斥了下,并做出调查清楚的指示。
    这样的态度,显然不能使卢多逊心安,如今,情况调查清楚了,卢多逊也没有再捞侯陟的意思,但如何减轻对自己的影响,却不得不考虑了,而刘皇帝的态度十分关键。
    “臣近来不时反思,一日三省,越想越觉汗颜,惭愧无地,昏昧失察,辜负了陛下的信任......”卢多逊十分恳切地说道。
    “反思好啊!朕也时常反思,但是,光反思可没有,思而不改,又有何意义?”刘皇帝语气仍旧听不出喜怒。
    “陛下教训得是,臣恳请陛下降处,治臣失察之罪!”卢多逊姿态快放低到脚底了。
    刘皇帝住足,打量了卢多逊一言,沉吟了下,方才手指前方:“陪朕走走!”
    “是!”闻言,卢多逊心下莫名地松了口气。
    “关于扬州桉,朕方才已经与太子商讨过了,侯陟的问题,不容他议,依律处置,严刑厉法!”刘皇帝一句话,平澹中透着股杀气,让卢多逊心下微沉。
    “怎么不说话,你不会有什么意见吧?”刘皇帝笑眯眯地道。
    “不!侯陟之罪,罪不容诛,臣只恨识人不明,用人不当,惭愧不已!”卢多逊再度向刘皇帝表明自己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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