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喜欢什么?”琮仙君失笑,跟一个三四岁的孩子说愿望,也难怪他听不懂。

    “喜欢的啊……琮哥儿喜欢好多好多啊,桂花糕、杏仁露、枣泥饼、千层糕……哥哥,你要给琮哥儿吃么?”提到喜欢的东西,小男孩儿眼睛亮晶晶的,吸着口水扒拉着手指数着。

    琮仙君无奈摇头,深觉无法面对小男孩儿希冀的目光,“哥哥没有这些,对不起。除了吃的,你有没有其他喜欢的?”不知道仙丹仙果他会不会喜欢。

    “哦,”失望地瘪瘪嘴,小男孩儿也不哭闹,似乎习惯了这样失望,“别的啊……我还喜欢我爹爹啊。刘妈妈说,我爹爹是个大将军,很厉害很厉害哦。”

    说起自己爹爹的时候,小男孩儿比说好吃的还开心,整张小脸儿都生动起来,好像会发光一样,可见他有多么自豪,多么骄傲。

    但旋即小小的人儿就又黯淡下来,皱巴着包子脸,小声儿地嘟囔,“可是琮哥儿总是不乖,爹爹不喜欢琮哥儿,他都没有抱过琮哥儿。”整个人都垂头丧气的,小肩膀都耷拉着。

    “想要父亲的疼爱么?”琮仙君点点头,孩子的愿望就是如此简单。他又忍不住摸摸毛茸茸的小脑袋,安慰道:“不是你的错,哥哥会教导你爹爹的。”重音很清晰,就在‘教导’上面。

    “那,那爹爹以后会喜欢琮哥儿了么?”眯着大眼在仙君手心蹭啊蹭,小男孩儿很容易被取悦,咯咯笑得很开心,似乎被爹爹喜欢是天大的喜事。

    “嗯,很疼爱很疼爱。”敢不疼,呵!经历过无数阴谋和背叛之后,第一眼看到这样一个懵懂的小东西,真是很治愈心灵。混沌珠算是办了件好事!

    小男孩儿很兴奋,举着两只小拳头连蹦带跳,闹腾了好一会儿才安静下来。蹭到琮仙君身边,怯怯地拽着他的衣角,“哥哥,你骗我的对不对?琮哥儿快死了,再也见不到爹爹了,对不对?”

    琮仙君有些语塞,他本为夺舍而来,只待这孩子咽气,他便要借体重生。日后的琮哥儿还是琮哥儿,却不再是这孩子了。他无法做到欺骗,所以只好闭口无语,默默地摩挲着小男孩儿的发顶。

    大眼睛红通通的,瞪得圆滚滚的不让金豆豆掉下来,小男孩儿仰着脸看琮仙君,“没关系的,哥哥。琮哥儿不生气,琮哥儿就是舍不得……舍不得爹爹。他、他还没抱过琮哥儿……”说到最后,声音已经哽咽。

    琮仙君不知道这孩子的爹是什么样,但已经没了好印象。多招人疼的孩子啊,竟然都不得他怜爱,根本不配当爹,必须要好好教育。

    用袖子抹掉不争气的金豆豆,小男孩儿咧开嘴笑,声音里满是祈求,“琮哥儿该走了,哥哥你抱一抱琮哥儿,好不好?除了刘妈妈,没有人抱过琮哥儿呢。”

    被那双微肿的大眼注视着,琮仙君情不自禁地点点头,小心翼翼地把小男孩儿抱起来,手臂拖着他的小屁股,让他搂着自己的脖子,在自己怀里蹭来蹭去。

    “嘻嘻,哥哥的身体硬邦邦的,没有刘妈妈的软呢。”小男孩儿开心地挑毛病,又怕他哥哥生气,忙又安慰道:“不过哥哥很有力气啊,刘妈妈都快抱不动琮哥儿了。”

    琮仙君被他逗笑,无奈地摇摇头,“罢了,你既遇见我,也是咱们两个的缘分。”说着手指轻点自己眉心,手中已多了一块晶莹剔透的灵玉。

    “琮哥儿,现在我将你魂魄封入此玉,带来日我修炼有成,必为你重塑肉身,与一场造化于你。”顺便,给你找个千依百顺的爹。

    回答琮仙君的,是小男孩儿一张嘴圆圆眼圆圆的懵懂小脸儿。哥哥原来是变戏法的,会变出好漂亮的玉,好厉害。

    琮仙君失笑,也不指望这孩子能听懂,左右来日他定不会亏待了这孩子。灵玉悬空贴在小男孩儿眉心,琮仙君的手指在其上点点画画,带出一道道诡秘的光芒。片刻之后,小男孩儿陷入沉眠的魂魄蜷成一团,飞快地射入灵玉之中。

    将灵玉握在手心,琮仙君低叹一声。他修道万多年,最讲究问心无愧,从不曾亏欠于人。这一次,却对这孩子起了愧疚之意,也不知是福是祸。

    ……

    荣国府大房的琮哥儿,已经病了小半个月了,那一日大夫都留了话,教准备后事吧。阖府上下也没把这当成个大事,一个不得宠的庶子罢了,还是个夭折的,连祖坟都进不了,没就没了吧。

    除了从小照顾他的奶娘刘妈妈,再也没谁为这孩子的病情操心,擎等着他咽了气,寻个地方埋了便是。即便是有人提起,也不过假惺惺地叹一句,这是个没福气的。

    可偏偏这琮哥儿是个不省心的,硬拖着一口气,就是不说痛快地没。屋子里的下人们早就散了心,都在打点着日后的前程,除了一个刘妈妈忙前忙后的,竟连个得用的都没有。

    这日,刘妈妈去跟管家讨药,留了个小丫头守着哥儿。可她才一出了院门,小丫头就跟着溜了,只留下琮哥儿一个昏睡在床上。是以也没人知道,床上这小小的娃儿断过气,又缓过来的事。

    琮仙君缓缓地睁开眼,入目的是雨过天青色半旧的床帐,让他有一瞬间的迷茫。是了,这是那孩子的房间,他现在已经是琮哥儿贾琮了。

    在床上挣扎了两下,却没能坐起来,看来这身体病得不轻。贾琮神识扫过身体的每一寸,不由得摇头叹息,小小年纪身体便恶毒郁积,果然是早夭之相。

    不过这对修士来说不是大事儿,一颗洗髓丹下去,这区区的凡间之毒便统统排除。但问题是……贾琮没有洗髓丹。

    洗髓丹并不珍贵,乃是常见的低阶丹药,作用也只是洗精伐髓排毒固本,是给未修炼过的人打基础用的。可也正是因为它等阶太低,贾琮当年堂堂一仙君哪里会有存货。

    他倒是有更高级的,手里捏着的这颗就是,还是颗仙丹呢。可好药是好药,却不敢就这样吃了。药力太强,真就这样吞下去,怕不是治病排毒,而是直接爆体而亡了。

    虽然,用舔的十分丢脸,但此时也没旁的办法,谁让他爬不起来呢。探出小舌头,在仙丹上稍触即离,生怕超过一点点,便是个有死无生的下场。

    仙丹到底是仙丹,只是轻轻的一舔,一道热流便轰然间流遍全身。贾琮闷哼一声,猛地一咬牙才没呻吟出声,小手紧紧攥住身下的被单。药力还是强了些,筋脉快被撑爆了。

    半刻钟功夫,体内的热流才平息下来,睁开眼看看身上粘着的毒素杂质,像是刚在泥坑里打个滚儿出来。贾琮心中满意,抬抬胳膊踢踢腿儿,已经有了力气。

    一骨碌爬起来,瞅着身上的黑泥不像样子,实在有损仙君的威严。下了床找了半天也没见水,连个茶壶都不曾见,贾琮皱着小眉头出了门。

    到了外面一看就乐了,院子里一口大缸,比他的个子还高,他现在就是个小豆丁,还没量尺高。手脚并用地爬到缸沿儿上,里面是满满的清水,正好拿来洗澡。不过……为什么洗澡水要放在院子里呢?

    好吧,琮哥儿并不知道,这缸水并非为了洗澡配的,而是防备着走水呢。

    “噗通”一声跳进大缸里,贾琮被冻得打了个激灵,赶紧手忙脚乱地搓泥。往常他总是不染尘埃的,即便脏了也是一个咒术下去便干干净净了。洗澡,不是熟练工。

    他正在缸里扑腾着,外面刘妈妈回来了,一眼就看见自家哥儿在水缸里沉沉浮浮,眼前一黑差点没背过气去,凄厉地叫一声“哥儿——”,拼了命地跑过来将他捞出,抱在怀里就嚎啕起来。

    仙君大人傻眼了,这是怎么了?!

    ☆、第002回  寻灵

    刘妈妈抹着眼泪把贾琮抱回屋里,看看哥儿冻白的小脸儿,眼泪掉得更凶了。她虽只是个奶娘,却真是把贾琮当成亲生的在养,如今见他那么重的病,还被人扔进缸里冻着,心里就跟刀割样疼。

    贾琮原先都病得人事不省了,见他在缸里挣扎,她只当是有人使坏,要害了她的哥儿。这几日她也听见些歪话,说什么哥儿不该拖着这一口气,若是赶到年下没了不吉利,闹得全家都跟着膈应。这是……嫌哥儿活得长了呢。

    她一边哭着给哥儿换衣裳,一边在心里破口大骂。这家子说起来也是世家大族,竟然连这样小小的一个孩子都容不下么?!不管怎么说,琮哥儿那也是大老爷的亲生骨肉,即便是庶出的,也不该被如此糟践啊。病了没人管不说,竟还嫌他去得不够快,要扔缸里溺死不成?!

    一万四千年了,贾琮一直认为自己脸皮够厚,可此时仍忍不住恼得红了脸。拜托,下界的女人们都这样放肆么,怎么可以对本君动手动脚!啊——她竟然还敢脱本君的衣裳,连裤子也敢扒,这太、太……

    贾琮也说不出太什么了,只是抓住贴身的小裤子,死活不让刘妈妈往下扒。他堂堂仙君,怎么能、能光嘟嘟的呢?!琮哥儿那孩子光嘟嘟的透着可爱,可他若是光了……那画面他不敢想。仙君大人浑然就忘了,自己如今就是三寸丁儿。

    “哥儿听话,咱们赶紧脱了这湿衣裳,不然待会儿病得更重了,可怎么好啊。”刘妈妈着急得不行,又是哄又是拽地,终是将贾琮扒了个精光。将个光孩儿塞进被子里裹严实,摸了摸他额头见没发热,方才松了口气,将人又搂进怀里掉泪。

    琮哥儿病得长了,连药都来的不及时,她方才去寻赖大家的寻药,却被推搪敷衍了一通,空忙活一场什么也没要来。刘妈妈悲从中来,只打算着若哥儿真去了,她也就跟着去了,免得哥儿一个儿孤苦。

    “你哭什么?本……爷要穿衣裳,拿衣裳来。”贾琮的一张小脸儿,已经红到了脖子下,钻在被子里就露个眼睛出来。他实在羞愧难当,不愿意叫人看见此时的窘状,堂堂仙君被个凡人女子扒了个光,他想去魂飞魄散。

    “哥儿,你、你好了?”刘妈妈正伤心,忽见她家哥儿说话清清楚楚的,忙惊喜万状地把人从怀里拉出来,上上下下地好一顿揉搓,见他果然气色好了许多,精神头也有些了,不由得又掉下泪来。只这回,乃是喜极而泣。

    咋又哭了呢?仙君很发愁,这是被点了哭穴了?想当年,哪有人敢在他面前如此任性,倒叫他一时手足无措,“不许哭,本、爷会对你好的,让你长命百岁,放心吧。”

    “噗——”一句话说得,让刘妈妈破涕为笑,抱住贾琮不撒手,“我的哥儿啊,你病这一遭,可要了刘妈妈的命,如今可算是好了。你且等着,妈妈回了人,还得请个大夫瞧瞧才好。”

    说罢,又将人儿塞进被子里,忙不迭地跑去找人请大夫。待她好说歹说请来了大夫,又是大半天儿过去,诊脉之后果然贾琮已无大碍,连那大夫也很是诧异。这本来都一脚埋土的人了,怎么就好了呢?不过贾家这样的人家,他也只猜是世家藏有好药罢了。

    病好了的第二日,刘妈妈便催他去给老太太、太太们请安,“哥儿,既是好了,还是要每日里请安去。多在老太太、太太跟前儿露个面,说不得就得了喜爱呢。”

    “不去。”贾琮只管慢条斯理地用饭,心中十分烦恼这肉身凡胎,一日三餐都少不得,实在是浪费时间。得空的时候,还是要赶紧将辟谷丹炼出来,不然日后闭个关都难。

    从贾琮来说,如今整个贾家跟他有关联的,只有生身之父贾赦一个,旁的都是些不必在意理会的。而贾赦,一是因为这身体与贾赦乃直系血缘,这是一份因果,不得不报偿;二就是琮哥儿那孩子一点愿望了,他总是要帮着成全的。

    至于去给那些人跪拜请安?呵,也不怕折了她们的阳寿。

    “哥儿,这可不行。太太本就是个爱挑理的,哥儿若是再不殷勤些,怕是日子会更难过些。”刘妈妈愁得不行,大太太是个刻薄的,若哥儿再不在她跟前常晃晃,怕是连哥儿那两层的月银都给忘记了。

    “你很难过么?为什么?”贾琮到底来得时候短,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眨巴着眼问道。他总觉得,自己跟这女人犯冲,总叫他窘迫尴尬得很。比如,她总爱抱着他动手动脚。

    刘妈妈叹口气,又把她家哥儿抱着,道:“哪里是我难过,妈妈这是心疼哥儿呢。哥儿也是这府上的正经儿孙,却过得连那体面些的奴才都不如。瞧瞧这病了一场,越发瘦得越发不像了,无人问津不说,连个补品都要不来。”说着,就摸摸贾琮那巴掌大的脸儿,心疼之色溢于言表。

    看看,又来了!动不动就被埋胸什么的……

    贾琮推开她手,手脚并用地挣扎出来,板着小脸儿道:“妈妈以后要尊重些儿,爷已经长大了,不得再这样动手动脚,明白么?!”他只当自己说得严肃认真,却不知他那脸儿有多嫩,板板着装成个小大人儿时,能笑死个人。

    “是、是、是,呵呵……”刘妈妈就好笑得很,强忍着也没能忍住。只是,她笑过这一阵,仍旧劝贾琮去请安,这到底是礼数,失了礼不好。

    贾琮哪里肯应,把个小脑袋摇得拨浪鼓一样,他只道:“爷当是什么事,不过是些金银俗物罢了,你既觉得缺那个,爷自去给你寻来些便是。”他当是什么难事,些许俗物罢了,有什么好愁的,还值得他去给人屈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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