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江城陪着笑脸,“舅父,我不做什么,真的不做什么。”见舅父静静的盯着她看,嘻嘻笑了笑,道:“我只是想到,最近天气热,人很容易吃坏肚子。有人若是性情急燥乱吃东西,上吐下泄没力气出不了门便是顺理成章之事。出不了门,做不了坏事,我阿父或许便没那么多麻烦了。舅父,我这么想对不对啊?”

    范静凝神看了外甥女片刻,微微一笑,“对,太对了。”

    任江城找杜大夫要泄药。

    杜大夫有些恼火,“巴豆便是泄药了,这么普通的药你也来找我?”觉得自己身为名医、神医的身份受到挑战和质疑,很不高兴,不过还是气冲冲的把泄药给包好了。

    任江城这些天命人做了各种馅料的娇耳给他,皮薄馅大,非常美味。杜大夫吃的开心,而且以后还要继续吃,所以连任江城向他要泄药这样的事也忍了。

    不过,杜大夫是真的很生气。向他要毒药、迷药也算就了,连普普通通的泄药也来找他,长此以往,神医杜大夫威严何在?

    任江城拿到泄药之后,带着能红、能白和仇大娘,去了位于兴荣道的一间茶室。

    桓十四郎在羽林卫任职,衙署离兴荣道不远。

    到二楼要了一个雅间,任江城坐下来喝茶,命人送了封信函到衙署。

    木质楼梯上响起脚步声。任江城转头看过去,只见桓十四郎一身绿衣,风姿翩然,一边抬脚往上走,一边惊喜的抬头望着她,“真的是你。”到了任江城面前,笑盈盈的望着她,春风满面。

    任江城静静看着他,半晌,将一杯茶推过去,“喝了。”

    “你知道我渴了么?”桓十四郎挑眉一笑,伸出纤长手指捏起茶盏,慢悠悠呷了两口。

    “全喝了。”任江城冷静的命令。

    桓十四郎笑意愈浓,“你是知道我……知道我……”忽然觉得不对,嘴角抽了抽,放下茶盏,伸手抱住了肚子。

    任江城靠在椅背上,好整以暇的看着他。

    “任八娘你……你给我喝了什么……”桓十四郎搂着肚子,一脸痛苦,冲任江城咆哮。

    “还有力气大喊大叫呢。”任江城稳稳的坐着,“我若是你,便省口气暖暖肚子,赶紧下去找个清净无人之处,免得大庭广众之下丢人现眼。”

    桓十四郎肚子疼的要命,呲牙咧嘴,狼狈不堪,他用力冲着楼下大吼,“撵走!把所有的人都撵走!”他是带有侍从的,并没跟上来,在下面等着,听到他气急败坏的大吼声便慌了,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管听命照做,将茶室的客人往外撵,“我家小郎发话了,快走,快走!一意孤行滞留此地的,后果自负!”这会儿茶室人本就不多,桓十四郎的仆从又穿戴富贵,骄傲蛮横,茶室的客人大惊失色,纷纷往外逃。茶室的伙计急了,“没给钱呢!”仆从不耐烦,“这点小钱,我家小郎自会结给你。”伙计点头哈腰的,也就不敢再言语了。

    桓十四郎挣扎着往楼下走,一步一步,挪的很艰难。

    他得忍耐着些,要不然可能会……唉,那就太难堪了,以后都没脸见人了……

    “任八娘,枉我这般信任你,你却暗中在茶里下药……”桓十四郎扶着楼梯扶手,抱怨的回过头。

    任江城缓步走到楼梯前,居高临下的望着他,“暗中么?难道我骗过你,说茶里没泄药?哼,我阿父本来答应过我,这些天要陪我游玩,吃遍建康,玩遍建康。因为你,他这些天一直忙忙碌碌的,哪里还顾得上陪我?桓十四,这是你应得的惩罚。”

    桓十四郎下气的嘟囔,“我当你是知交好友,还特地向我伯母替你要请贴……”

    “什么请贴不请贴的,我可不稀罕。”任江城声音清脆。

    桓十四郎更下气了。

    任江城大为不满,“你竟然替我向寿康公主要请贴。桓十四,我跟你什么仇什么怨啊,你这么害我?”

    桓十四郎腹中一阵鸣叫,捂紧肚子,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仰头看她。

    他不明白,替她要请贴怎么跟害了她似的。

    任江城生气,“我家和你家素无来往,你这般冒失莽撞是什么意思?你一位桓家小郎,替陌生女郎索要请贴,寿康公主若是多心人,不定会怎么想我呢……”

    她正要狠狠训桓十四郎几句,眼角余光向下望去,只见楼下默默站着位白衣郎君,不禁呆了呆。

    桓十三郎来的也太快了,他弟弟才出事,他就出现这里了……

    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他看到了多少,听到了多少……

    “桓郎君。”任江城彬彬有礼的道。

    桓十四郎愕然转过头。

    桓广阳广袖博带,独自一人站在那里,如渊水深沉,如山岳挺立。

    “阿兄,我……我……”桓十四郎想要说什么,可是腹中一阵绞痛,他疼的说不下去了。

    桓广阳飞身上去抱了他下来,“阿奴,你怎样了?”桓十四郎哭丧着脸,“阿兄,净桶,净桶……”他的仆从很机灵,飞奔打开一间茶室的门,“这里安静,没人!”桓广阳把十四郎抱了进去,仆从又飞奔着去向伙计要了净桶,飞奔着送过来。

    十四郎少气无力羞愧满面的央求桓广阳出去,桓广阳才出门,里面便传出巨大的、可疑的声响。

    耳不忍闻。

    桓广阳抬头,静静看着楼梯口的任江城。

    他应该是中原人和燕代人的混血,肌肤雪白,鼻梁高而挺,脸部有立体感,眼睛颜色很浅,却澄澈而明净,如同稀世琉璃。

    任江城今天穿了浅绿色高腰襦裙,如枝头的嫩树芽一般,明媚悦目。

    这样娇嫩美貌的女郎,却可以毫不心软的在茶中下药,令他的阿弟狼狈不堪。

    桓广阳眸色深了深。

    任江城也静静看着他,小声嘀咕,“谁让他净会瞎捣乱,害得我阿父忙来忙去的不着家,都没空陪我出城了……”桓广阳沉默片刻,缓缓道:“舍弟确是任性了些,仆代他向女郎赔罪。”任江城没想到十四郎这样了,十三郎竟会这样,颇为吃惊。她想了想,嫣然一笑,“桓郎君大度,我也不好太小气了。我有泄药也有解药,解药这便送去给他吧。不过,桓郎君这些时日还请约束他一二,让他莫要再和我阿父为难了。”

    “一定。”桓广阳应允。

    任江城命能红把解药送下楼。

    桓广阳轻轻咳了一声,“舍弟现在有些狼狈,他的样子,一定很不想被人看到……”

    任江城闻弦音而知雅意,“我也应该回家了。”带上能红、能白和仇大娘,缓步下楼。

    桓广阳目光掠过仇大娘的面颊,仇大娘身子微微颤了颤。

    任江城和桓广阳道别之后往外走,仇大娘走在最后。和桓广阳擦身而过时,桓广阳淡声道:“她不明白的事,难道你也不懂么?”仇大娘脸色白了白,低声道:“我能保护好她。”桓广阳不由的微晒。

    这个仇大娘真是过于自负,总以为能保护好她,也不看看自己到底有几斤几两。

    任江城出了茶室,正要上车,便见到两边的巷口一下子冒出黑压压的两支队伍,向自己所在的方向包抄过来。

    “啊?”任江城一怔。

    她蓦然想到秦参军昏迷不醒的那个夜晚,想到那执着手把、一眼望不到头的兵士,心生寒意。

    仇大娘忙挡在她面前,“八娘莫怕,有我在!”

    “退回去!”任江城厉声吩咐,“退回茶室!”

    退回去挟持桓十四郎啊,你浑身是铁又能打几根钉?

    “不必了。”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任江城惊讶的转过头,只见桓广阳不知什么时候已站在了她身后,面容沉静。

    他宽大的袍袖举起,不知做了个什么手势。那两拨要包抄过来的队伍略作停顿,之后便悄无声息、如海水退潮一般迅速散去,眨眼间便不见了踪影。

    任江城倒吸了一口凉气。

    桓家这个战斗力……真是非同小可……

    她发了好一会儿呆。

    “女郎,你……吓到了么?”恍惚间,她听到了桓广阳似乎有些忧虑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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