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冰觉得自己掉进一个全然陌生的世界中,象一只懵懵懂懂的小兽,心甘情愿地掉进精心布置的陷阱,不是不好,可总有地方让她不适宜。

    房间里来了好些人,白蕊懒懒地支手靠在塌前,长发略微蓬松挽成一个低髻,耳坠晃晃悠悠地隐在发中,宛如一副海棠春睡图,指着桌上琳琅满目堆的小山样的布匹:“小冰,娘先给你做几身衣服,这买来现成的怎么穿的。”

    言冰搔搔头,柳大哥买给她的衣裙,一套是二两银子,这么贵的好东西怎么突然变成不能穿的。

    立即有两个俏丽的丫鬟将布匹一一展开,呈现在她面前,言冰茫然地看着,幸好,白蕊指定送来的颜色都是极素雅的,她随意点了几下,白蕊撑起些身体,赞许地点点头。

    一晃眼,布匹全部都收下去,进来另两位妇人,用皮质饿软尺绕着周身仔细衡量,每一寸都没有放过,言冰乖乖跟着口令,抬手,转身,下腰,苦着脸问:“娘亲,难道是要将我过秤卖掉吗。”心下明白,那两妇人必是手艺上佳的裁缝了。

    白蕊掩口轻笑:“小冰,你真会逗娘开心。”她坐起身,走近过来,腰肢婀娜,纤纤款摆。

    妇人陪笑着道:“小姐人还小,身量未足,再过几年,这身段恐怕要赶上夫人了。”

    白蕊两道娥眉微微皱起,看一眼小冰,眸中疑虑重重。

    只等得人都去了,房间中只剩下她们,方才开口:“小冰,你今年十七岁了,腊月十七生的。”

    言冰跟着点头,这话,刚见面的时候,娘亲说过一次,相公也说自己是十七了,那没有错。

    白蕊牵过她的手,撩起衣袖,细细的手腕:“可你怎么看都还象十四,五岁,尚未长足的孩子。”袖子继续往上层层地翻,近肘部,鲜红一点,圆圆润润,她低叹一口气,“果然是这样,小冰,你成亲几年了。”

    “两年多。”

    “哪年哪天?”

    “不记得了。”两年多也是相公告诉她的。

    白蕊爱怜地摸摸她的发顶:“你到底生了场怎么样的大病,真是可怜,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言冰傻傻笑:“反正已经都好了,现在我身体好着。”看看自己的手臂,试探着问:“这个红点,我背后也有,有五颗。”

    白蕊的手指猛地停顿,声音发颤:“你说什么?”

    “我背后也有这样的红点,柳大哥没有告诉娘亲吗?”言冰捧着白蕊的手,替她搓几下,娘亲的手很冷呵。

    白蕊放开她的手,直视她澄净的眼:“好孩子,我先去见一见圣天君,回来再陪你。”

    “娘亲,这斗篷你披上,你的手好冷。”言冰从塌上取了她的织锦斗篷过来,搭在她肩膀上,觉得她整个人都在发颤,“娘亲,你没事吧。”

    白蕊摇摇头:“我没事,我也不会让你有事的。”她急匆匆地离开,不忘记嘱咐小厨送下午的点心过来。

    言冰缩在宽大的塌上,捧着一碗热腾腾的甜汤,小心吹一吹气,凑到嘴边喝一口,甘甜清香的味道象一条认准方向的小蛇,蜿蜒地进了她的肚子,不禁满足地眯起眼。

    柳若茴推门进来时,正好见到这一幕,他,忍不住笑了:“你倒真会享受,一个人躲在这里吃东西。”安安然地在她脚边坐下来,“嗯,很好吃?”

    “是甘薯甜汤,里面加了桂花的。桌上还有,柳大哥要不要吃?”

    原来这么平凡的食物也能这么好吃,柳若茴站起,再坐下时,手中也捧一碗相同的甜汤,她倒是会享受,前面那两人吵得都快翻了天,师尊被逼地快要把大殿的房顶都给掀了,可一看到白蕊含泪的表情,唉,还是躲到这里比较安全。

    “娘亲说我小时候很喜欢吃,特意让厨子做了的。”言冰伸出舌头舔舔汤勺,“可我印象中,没有吃过放糖煮的甘薯,我们那里没有这种糖,而且甘薯本身就很甜美了。”

    柳若茴搅着小匙,若有所思:“其实,你小时候我见过你。”

    “啊?”言冰吓一跳,被块甘薯卡在喉咙口,捏着脖子说不上话。

    柳若茴连忙按住她肩膀,在她背后拍一掌,振出那祸害,再抚着她的背,连声问:“好点没有。”

    “没事,没事。”言冰咳几下,觉得嗓子间通畅了,“我老是莽莽撞撞的,以前呛到的时候,相公也和你用同样的方法,最灵验的。那柳大哥,我小时候长什么样子?”

    “冰雪可爱的娃娃。”柳若茴不放心地替她探一探脉搏,确定她气息顺畅才收回手,“不过只见了一小会,白姨就把你抱走了。”

    “那柳大哥在秋水镇见到我的时候,已经知道我是谁了?”

    “那一天,你在集市上,仰头和我说话的时候,心里已经料得几分,你和小时候的样子没有太多变化。”柳若茴领得师命,与稽延离开圣天门已有年许,只是听得最后有人见过他们是往北去,一路北上,四处打探终不得要领,稽延是个沉默寡然的性格,那日也说出,恐怕这样子再找十年也是枉然的丧气话,可他偏偏还坚持着要继续找寻下去。

    秋水镇上,清冷的集市中,一个拖着长长鼻涕的孩子在他身边擦过,手中捏着只圆圆的山楂玩耍,北方的天气冷成那样,仿佛呵气成冰,他紧裹着雪裘,稽延回客栈说去取一瓶烈酒来暖身,他在翻飞的雪花间,有种不知所措的神情。

    有一个声音在那边喊,小毛子,别跑远了,过来吃面饼。他依着声音过去,一个小小的摊子,那人低着头在干活,只见一蓬乌压压的发,在雪地中清黛的颜色,定在那人面前问,多少钱一个,盼着那人抬头,又怕抬头起来叫他失望。

    他看一看塌上吃得正欢的言冰,还好那时候鬼使神差地停留在秋水镇,终是让他找对了人,心下欢喜地伸过手,摸摸她温热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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