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凛冽,红梅相次开放,几番雪冰缀饰于金雕玉砌的层层宫瓦之上。远方一行一行的宫婢正如火如荼地端着珍馔佳肴走入宴席之中,手里托着的一道道菜肴上腾出好许白雾,仿佛缕缕蚕丝飘散风中,格外缠暖了这清冷深冬。

    太后坐于席上,手紧紧握住了十公主的手,眼泪差点都要坠了下来:“璍儿,这些日子我可想死妳了,盼着盼着到底是把妳给盼来了!”

    十公主莞尔一笑,眉宇间却是感慨万千:“怪我身子不争气,不然早就入宫看妳来了。”

    太后闻言回道:“逝者不可追,妳情深意重是好,但到底也得看开些,要不也来我这住些时候?”

    十公主摆了摆手笑言:“妳日理万机,我怎感叨扰。”

    太后念十公主好些年了,定是要留住她的:“璍儿说这话可是折煞妹妹了,妳可得留下陪我!”

    十公主抵不过太后痴缠,只得笑道:“依妳便是。”

    太后闻言高兴得是不得了,这么多年轻深厚情分,到底可以叙一叙了。

    十公主乃乾隆爷最小的女儿,名唤惠璍,仪态端庄,长相酷似父亲乾隆。公主自幼便常陪在父皇与众皇兄身边听理政事,因此文韬武略无所不能,受得父兄万千宠爱在一身,又母亲惇妃得宠,格外恩宠泽倍。乾隆帝曾言:“汝若为皇子,朕必立汝储也。”可见其宠爱之殊,后乾隆帝来又破格将之封为固伦公主视若嫡出。乾隆帝最宠的妃嫔容妃来自维吾尔族和卓家族,姿色倾城倾国,然终生无子无女,乃见十公主聪慧又善马术,格外青睐疼爱,将之视如己出。容妃逝世后将其所有异族珍宝赠给了公主。

    公主长成后嫁予和坤长子丰绅殷德,其兄嘉庆帝闻之痛心不已。后来和珅族遭嘉庆帝灭门,独公主及其夫幸免,于此亦可见公主非凡之宠爱。公主婚后恪守本分、持家有道,又因多年无孕让丈夫纳妾传宗,又见公主深明大义,从不恃宠而骄。

    公主和太后之所以情分深厚是因为太后早年未入宫时,是为公主的伴读。两人自小相识,又意趣相投,感情深厚如同亲姐妹,亦以姐妹相称。公主下嫁丧夫后,哀伤过度,身子便不大好了,因此也多年没有入宫,而如今太后难得见公主身子好些回了宫,是必要将之留下叙叙旧的。

    承乾宫内,一干人等七手八脚地给翠微换上了盛装,翠微描绘精致的面容却隐隐透露出怯色。

    柳瑟见自家主子面色如此,上前握进了她的手:&主子,咱们做这事无非是要帮助皇上,您到底得宽些心呀!&

    翠微闻言,沉吟许久后说道:&就怕除了想帮皇上除了闻答应以外,更多是我心里妒忌闻答应的宠爱,入了宫后,我早不似从前一般耿直了......&

    翠微话音未落,松涛便从宫外走了进来,手中拿起一个薄得如纸的小囊袋,从中隐隐约约可以感受到几许血红。翠微见状问道:&可给人看见了?&

    松涛回道:&正巧主子您每日这时候都会用药,所以太医院的人自然不会发现,另外,江太医已备好这鸡血多时,又放在您平时放药的药袋中,可谓百密绝无一疏。&

    松涛语毕,立刻拿起了搁在凳上的舞衣,将之以反面翻来,并在左臀部用小刀划出个小口子,细心地将那囊袋放了进去。

    翠微见万事俱备便说道:&扶我上轿吧!别给众人等急了。&

    松涛、柳瑟答道:&喳!&

    轿辇缓缓驶出承乾宫,就要往家宴会场走去,沿途红梅开得妖异,枝干各个嵚崎非常,翠微见到,不禁有意无意地说道:&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着风和雨。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如今,我倒是连梅都唾弃了......&

    不多时,轿辇便道了会场,人人见着翠微无不惊讶于其精致的发式,却是皇帝先道:&翠儿来了,赶紧入席吧!

    翠微闻言浅浅一笑,而后便走到离皇上相近的席上就位,一旁珍贵人见其发式特殊便问道:&全姐姐发饰好生特殊,看来好为硕大呀!&

    翠微回道:&此乃我等姐妹头个家宴,我不敢马虎,自然是用足了心装发。这发式,我先是用了个黑板将发盘上,然后在板前装饰些特别的饰物,到底一来也不辱及咱们堂堂大清。&

    祥贵人心里一阵不屑,笑吟吟地道:&永远都是翠姐姐最有心了,衬得咱们后宫众姊妹都花容失色了。&

    祥贵人话音落下后,会场突然一阵鸦雀无声,坐在皇上席边的皇后,面容看来格外惨绿。贺答应见状,赶紧缓了颊:&全姐姐别出心裁,可愿意花些时间教众姐妹这发式怎得盘来,说不准这发式日后会在咱们大清女子中蔚为风行呢!&

    皇帝闻言很是同意贺答应的话:&贺答应说得不错,朕倒是蛮喜欢今日翠儿的装容。&

    皇后听得此言,渐渐看向了自己的身上的衣裳,到底都是一般,衬得自己窘颇万分,而全嫔却穿得华丽雍容,看来更显得体,想到此处,皇后心里不禁一寒。

    坐在太后身旁的十公主见翠微非凡的装扮问起了太后:&妳到底给我说说这孩子是谁呀?打扮得也可谓是别出心裁。&

    太后闻言,心里一阵不喜,叹道:&那是皇上新纳的全嫔,慈安宫小狐狸的内姪女,和她姑母是一样的狐媚,终究不是什么好东西。&

    再半个时辰后后宫的各个妃嫔及王公贵族都到来了,一时锣鼓嘈杂,宫中灯火通明,往来宦婢络绎不绝。皇后见所有人都齐了就站起来说道:&今日乃是宫内头个家宴,皇上宴请众位家人一聚,臣妾身为皇后,在此先敬各位一杯。&

    宴内众人见皇后举杯,亦是各个起身谢礼,却是席内惇亲王说道:&今夜喜乐,皇嫂到底也给咱们介绍些皇兄新纳的妃嫔吧!&

    听得惇亲王这话,翠微心里到底不是滋味,暗自思忖着,皇帝的女人岂是他一个亲王能挂在嘴边嘲弄的。翠微起身道:&惇亲王爱妻美妾如云,怎么还想知道皇上的各个妃嫔呢?&

    皇上见翠微说话酸得很赶紧说道:&老三究竟风流,你若喜欢,待会献舞的舞姬,你选一个便是。&

    惇亲王闻言终于无话,皇后见场子又冷了,赶紧笑颜说道:&年末吉日,怎能无歌舞表演助兴,臣妾与后宫姐妹早已准备些小计俩献给众位,还请众位笑纳。&

    和嫔回道:&皇后娘娘为后宫之主,不如就由您为咱们开个好彩头吧!&

    皇后走到了场子中央拍了拍手,随即就走来了四个壮硕的太监,手中握着对半折好几尺长的布匹,皇后于是说道:&皇上登基后政治清明,臣妾身为皇后应当为君分忧,好生佐理后宫。此为臣妾花了足足六月一针一线所绣的&黄帝妃祖养蚕图&,臣妾希望效法嫘祖一般贤德爱民,在此供各位一览,还请笑纳。&

    皇后说罢,那四名太监便把整张布给摊了开来,人人见此图无不惊讶万分。

    皇后刺绣精致细腻,每个细节都不放过,好似一针一线都呕心沥血般,教人感动万分。皇上见了,心中格外感动:&皇后贤德,此图甚好,朕的后宫有妳在,朕确实能舒些心。&

    短短的几句话,皇后长久以来伤痕累累的心仿佛恢复了跳动,皇后眼角噙着泪水道:&谢皇上青睐,臣妾自当不辱皇恩。&

    皇后的图上完后,便是定贵人、平贵人二人一同弹了琵琶。两人的琴艺虽非一绝,到底也是能入得了耳的,一曲罢了,便是和嫔上台唱了首京剧二黄。和嫔年纪已经不小,声音早被打磨得浑厚,整首曲子被唱得大气磅礡,闻者无不拍案叫绝,翠微听得却觉得珠麟来唱,肯定是过之而无不及。

    也不知过了多久,宴席众人有许多都醉意阑珊。珍贵人面色红润,如红梅般娇艳,远远看来格外勾人心魂。珍贵人向一旁的奴婢说道:&本小主快是要醉了,赶紧扶我出去走走吧!&

    春晓于是扶起了珍贵人离开了坐席,珍贵人走向皇上,向其福了身子:&妾身不胜酒力,想往他处走走,吹吹寒风,看看能否消些醉意。&

    皇上闻言颔了颔首便也不管,自个儿又喝了一杯,全心投入歌舞之中。

    坐在席内的奕纬,恍恍惚惚间看向了面容一抹红晕、风情万种的珍贵人,不禁春心荡漾,因此也起了身子,向皇上请托出去走走。

    白雪纷飞,眼前的一切都覆盖在银色的世界中,宫内的湖面结了深厚的冰,一旁却有几枝寒梅傲立着不肯屈服,此时,珍贵人一席红色的衣服和枝上的梅花倒是相得益彰,一旁偷看的奕纬不禁看得傻了。

    珍贵人凑进了一朵红梅,用鼻子轻轻嗅了嗅:&好香呀......&

    一旁的春晓闻言不禁噗哧一笑:&小主莫不是喝醉了,这红梅哪来的香气呀?&

    珍贵人道:&你若不信便来闻着便是。&

    春晓凑进了花朵,使劲用鼻子嗅了一口,却是没什么感觉:&小主,什么都没有呀,您可真是醉了。&

    珍贵人闻言,惨淡一笑:&因为只有我闻得出来,这香是冷冽的、孤独的,就如我一般......&

    就在此时珍贵人身子不禁寒冷,打了个喷嚏,一旁的春晓见了,赶紧回了寝宫去拿见氅子来。珍贵人见四下无人,赶紧摘下了那朵红梅,放入自己的袖中,口中喃喃自语道:&若有下辈子,请上天赐予我个如意郎君,使我莫向梅花般清冷自赏。&

    躲在一旁的奕纬见此景向不禁细小地吟道:&众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珍贵人闻言吓了一大跳:&哪来的浪荡子!&

    奕纬闻言亦是吓了一跳,想要跑却惊动了枝上的厚雪,滑落的积雪直接将奕纬砸了个正着,奕纬不禁喊了声:&唉呦!&

    珍贵人心里好奇,便往声音那处走去,只见奕纬赶紧站起了身子:&珍庶母金安!&

    珍贵人虽然许久不见奕纬,到底还是记得他的:&大阿哥.....你怎么来了?&

    奕纬闻言明朗一笑,如同阳光般:&儿臣......儿臣刚好出来走走,就遇见了珍庶母独自赏梅。&

    珍贵人闻言起了疑心:&那你为什么躲躲藏藏,不直接现身?&

    奕纬见珍贵人生气时面容很是可爱,羞赧道:&儿臣.....儿臣见您赏梅风情,便一时看呆了,也就忘了请安。&

    珍贵人看奕纬的样子也不像是有心计,于是笑道:&本小主是什么福分,能让你这个大阿哥看傻了?&

    奕纬诚恳道:&珍庶母气质脱俗、心意别致,只要是人,见了都会愣着的。&

    珍贵人闻言,突然叹道:&只可惜......我到底没有福分.....&

    珍贵人见奕纬目光炽烈,又紧紧盯着自己,心底不知为何噗通扑通地跳,赶紧转了身子离开,却是天意弄人,前方一颗顽石拌了珍贵人一脚,珍贵人重心不稳就要摔了跤,奕纬见状赶紧跑上前抱住了珍贵人。

    珍贵人此时看清了奕纬的容貌,他长得英俊又明朗,丝毫没有尘世的污染,他的心是这么的清澈......想到此处,珍贵人面容又起了一阵红晕。

    &小主,您在哪呀?氅子可给您取来了&春晓道。

    闻得此言,珍贵人惊地推开奕纬直起了身子:&谢大阿哥,若无他事便先告退了。&

    奕纬闻言,急道:&珍庶母......那.....咱们还会见面吗?&

    珍贵人回眸一笑:&且问上天吧,一切都是缘分。&

    珍贵人走后,奕纬呆木地站在了原地,心里好像被挖空了一般。

    &大阿哥!和主子寻您呢!&宜人喊道。

    奕纬闻言,赶紧答道:&姑姑,纬儿在这呢!&

    宜人寻了声,花了好些时候才从梅林中找到了奕纬:&你可给姑姑好找,都多大了还这般淘气,和主子担心您,怕您给风吹冷了,还不赶紧回席。&

    奕纬笑道:&纬儿不怕冷!&

    宜人听得此言,小小怒道:&你不怕冷,你母亲可怕你冷了,赶紧走吧,待在这做啥?眼睛能看到的都是些梅花,多无趣呀!&

    奕纬回道:&姑姑就不知道了,这些梅花都有他们的故事,每朵梅花都是傲然挺立的存在,站在其中,格外能感受他们的风骨。与其回席看那些平凡的歌舞,不如待在这里赏梅。&

    宜人终究不懂梅花哪里好:&你是皇子,何必有傲然的气节,又不是王公臣子。好了,珍得回去啦,否则和主子又要骂姑姑我啦!&

    奕纬坳不过宜人,只好乖乖跟着回去了,却是天意造化,雪地中竟遗留了珍贵人的香囊,奕纬见状,赶紧拾起了它塞到了自己的袖内。

    或许,冥冥中这段缘分是剪不断的......

    回了席,奕纬的眼神一直没办法离开珍贵人,却是珍贵人一样的样子,似乎什么事都没发生,眼中仿佛只有歌舞升平,偶尔才因为有趣的表演笑了一会儿。

    坐在一旁的和嫔渐渐觉得奇怪,不禁对奕纬说道:&纬儿,你怎么了,眼神看得哪里,心不在焉的。&

    奕纬被额娘点了一下,尴尬笑道:&可能是方才风吹多了,脑袋没精神,随意就走了神发愣。&

    和嫔闻言,拍了拍奕纬的手:&你这孩子呀,总得长些记性吧,你有点神气,你皇阿玛也会多关注些的,总是成天发愣,也是无济于事。&

    奕纬的眼神又回到了珍贵人身上,自然又忽略了和嫔的话:&......额娘......您说什么?&

    和嫔微怒道:&才刚说,就犯傻了,教你长点精神呢!别成日发呆!&

    渐渐地,后宫的表演也要结束了,只余闻答应和翠微的双舞没上台,皇后见是时机,便道:&众位,现下有请本次家宴的压轴,全嫔、闻答应献舞!&

    翠微闻言,心脏扑通扑通地跳,眼神直往身边的柳瑟盯去,柳瑟见了,赶紧在翠微耳旁小声说道:&小主不要急,这事都在咱们的安排中,一切都会好的,咱们赶紧去更衣吧!&

    翠微闻言后,复又看向了闻答应那处,只见闻答应双眼炯烈尽是挑衅,心下平复后才扶着柳瑟前去更衣。

    皇上担忧翠微身子,便离了席对其说道:&翠儿,这事可不得勉强,你腹中的孩儿......&

    翠微听得此言,莞尔一笑:&江太医说过,翠儿的胎相稳固,只要不受强烈的撞击,基本上无事,况且这只是舞个剑......&

    皇帝闻言,心里安稳多了:&那便好,妳仔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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