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帝十年冬,长安。

    临近夜晚的天空阴沉如故,小雪稀稀落落地飘洒而下,落在地上又化作了冰水,将本就不太平整的官道变得更加泥泞。

    一名身着赤色号衣的令节纵马踏在官道上,溅起了一片泥水,飞骑闯入城池最北边的宣平门,却被戍卫在城门口的数十兵卒给拦了下来。

    “将军,这里有个家伙想强行闯门!”一个伍长用手中的环刀指着马上的骑士,对匆匆赶来的城门校尉喊道。

    “蠢物!他是边关的令节!连这都看不出来么!”城门校尉当场便给了那伍长一记耳光,拨开士卒们架在前面的长戈,将那令节迎下马来。

    但他却没想到那个令节已然虚弱到连下马的力气都没有了,他刚一拉辔头,令节便整个摔进他怀里。

    “匈奴……犯边……”令节倒在他的怀里,刚说完,便昏死过去。

    “将军,这……”刚刚挨了一耳光的伍长捂着脸颊走上前来。

    但那个城门校尉却没有理会他,而是喃喃地念叨起令节刚刚说的话。

    “匈奴……犯边了……”

    ……

    ……

    自先皇文帝以来,大汉朝已经有二十年没有动过兵戈了,天子与民休养生息,百姓安居乐业,国力得到了空前的增长,高祖时几乎找不到四匹毛色相同的马来拉车那般的破落早已被丰足的仓廪所取代。大汉周边的势力几乎没有一个敢与其争锋。

    然而今天傍晚,汉景帝帝刘启却收到了一道朔方郡传来的加急军报——匈奴突袭了朔方郡境内的长城,掳掠人口数千,汉军战死者六百余人。

    “将军……有什么想说的吗?”汉景帝顿了顿,将手中的竹简抛到一边,朝着案几对面的素衣男人问道。

    “陛下心中早有定论,又何必让下臣显拙呢?”素衣男子轻笑着回道,似乎根本不将他当做万人之上的天子,倒像是把他当做经年深交的老友了。

    “呵呵……”汉景帝干笑了两声:“什么时候天下无双的骠骑神将傅广也也开始矫情了?蛮夷犯边,孤既没有找大将军刘献,也没有找太尉卫灵,偏就找了你这个骠骑将军。将军可知其中深意?”

    傅广听了,沉默一会儿,道“广虽愚钝,却也知道此番陛下有拔擢之意,只是……”

    “只是什么?”汉景帝跪坐着的膝盖向前挪了几分。

    “只是天家无情,帝心难测啊。”傅广仰头叹了一口气,随即有将视线对着汉景帝:“阿启,八年前的事情,我还记着。”

    八年前,景帝前元三年,正是那场七国之乱爆发的时候。

    “晁错那小子自以为智略无双,每次都笑咱们脑子不好使,其实他才是这全天下最蠢的家伙啊!”傅广起身走到了床边,跌坐上去:“连帝王无情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的蠢材。”

    “那你刚才直呼孤名便已是死罪了,阿广。”汉景帝摘下长冠,披散着头发笑骂道:“不饮几盏酒便浑身发痒是不是?!”

    “给我上北地最烈的烈酒,他娘的那些宫廷御酒淡得跟水一样。”傅广骂骂咧咧地嚷道,就像汉景帝是横门大街酒垆里的小厮一般。

    “辽东来的好酒,别烧了嗓子。”汉景帝朝他掷去一壶酒,也跟着走了上去。

    “能饮否?”傅广晃着壶。

    “老了,喝不动了。”汉景帝也跌坐在窗台上,但行动却有些僵硬。

    傅广听后,沉默了一会儿,拎起壶仰头便灌了一口,竟将整整一壶烈酒一饮而尽。

    “好酒!”他一抹嘴巴,豪气干云地喊了一句。

    喝完后,他又渐渐恢复起先前的稳重:“老的大概不止你一个人,我们,都老了啊!那些没老的,都成了死人。”

    汉景帝看向窗外的月光,轻叹一声:“当年那些能陪我饮酒放歌的老兄弟,现在也只剩下阿广你一个了吧?”

    “嗯,从陛下登基到现在,也有十个年头了。”傅广低着头说。

    窗外,一片冬雪落在了汉景帝的长发上。

    “已经……十年了啊。”

    ……

    ……

    韩勤担任宣平门的城门校尉已经有十数年了,从先帝到当朝皇帝,一直都是不上不下,既没有积下什么大功,也没有犯下什么大错,平日里也就是维护一下城门秩序,顺便收取入城税。

    为将十几年,愣是没见过一次刀兵,养在上林苑的精锐北军都没什么用处,就更别提长安城门的一个校尉了。

    终日尽忠职守,用薪俸养活一家子人,熬到五十岁便回乡买田置地,这就是他唯一的人生追求。

    然而今天,一份北方来的军报却彻底打破了他安稳度日的想法。

    匈奴犯边了,照着大汉朝一惯的作风,肯定是要打回去的,战端一起,原来那批守成之将肯定会被有能力的人所取代,指不定哪天自己这个靠祖上功绩荫来的校尉就得换人。

    抱着满心的忧思,韩勤带着几个小卒回到了自己算不得大的府上。

    “老爷,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他刚一进门,韩夫人便与几个小婢迎了上去。

    韩德满脸不痛快地将佩剑卸下来抛向一边,立马便有一个小卒双手捧住。

    “别提了,今天守门时来了一个令节,他带来了一份很要命的军报……”

    “匈奴人打来了。”这时,一个冷冷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

    一名十三四岁的少年蹲在院子的角落,用一块磨刀石一点一点打磨着一柄锈迹斑斑的环首刀,刚刚那句话便是他说出来的。

    “商儿,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韩德那张刚才还堆满牢骚的脸渐渐变得铁青了起来。

    开战的军报虽然算不得什么机要,但是连一个小孩子都能提前知道的话,那就很不正常了。

    “猜的。”少年依旧低着头,用心地磨着刀。

    “猜的?!”

    “嗯。”少年抬起头,用一双毫无生气的双眼直视着自己的父亲:“父亲戍守的是宣平门,而宣平门正是长安最北的门,说明令节是从北方来的,而且很急。北方军报无非就是诸侯叛乱和蛮夷犯边,七年前天下诸侯就没有能力造反了,由此也就不难猜出是匈奴犯边了。”

    韩勤走到他身边,找了个石凳坐下,又细思了一会儿,说:“北方的蛮夷除了匈奴外还有鲜卑,你又是怎么猜出是匈奴犯边呢?”

    “匈奴国力比鲜卑强很多,我不相信鲜卑会把后方暴露给一个比狼还恶毒的势力。”少年竖起刀,仔细看了看,上边依旧锈迹斑斑。

    “那如果鲜卑真就如此,你不就猜错了吗?”韩勤又问。

    “一个长安少年猜错一份军报,又能和这天下大势扯上什么关系?”少年说。

    “好——!”韩德抚掌大悦:“生得此子,韩氏家门必得兴旺啊!哈哈!”

    “父亲若无其他事,孩儿便回房歇息了。”少年将锈刀收回鞘中,又将视线直视起自己的父亲。

    韩勤与他的眼睛对视,竟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

    那种毫无生气的眼神他见过,在许多因触犯军法而被斩首的士卒眼上。

    血淋淋的首级被挨个排在斩首台上,他们的双目都像是望向什么地方,可再看看,却又怎么也搞不清他们究竟在看哪里。

    有个剿过许多匪的老军说,那是死人的眼神……

    少年说罢,也不管韩勤有么有点头,便径直提刀朝屋子走去。

    “商儿!”韩德突然叫了一声,少年应声停住脚步。

    “那把烂刀扔掉算了,为父下次送你一柄三十炼的环刀。”韩德说道:“怎么磨也磨不动,那把刀邪性。”

    少年手中的刀是韩氏先祖传下来的,祖训里分分明明地为它列了一条:“凡韩氏子孙,无能者万不可用此刀。”

    韩勤自认为自己不是什么有能之辈,事实上韩氏祖先用过这柄刀虽然都战功彪炳,但大抵都没能活过四十岁。

    于是这柄“邪性”的环首刀便直接到了他的独子,韩商手中。

    韩商没有回头,而是背对着父亲:“这把刀里有魂。”

    他说罢,便走入屋里,将门锁住,坐倒在地上,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随后,他再度将手中的长刀抽了出来,静静地抚摸上面的锈斑。

    “今天还是没能把它磨好……吗。”他呆呆地自语道。

    这柄刀的刀身不仅布满锈斑,就连刃口也是残缺不齐的,简直与废刀无异。

    但是韩商却不这么想,他能感觉得到,这柄刀里蕴藏着一些他所不知道的东西,或许是死于此刀之下的亡魂,或许是刀匠千百锤上的执念,抑或者是韩家列祖列宗的魂魄。

    但他感觉这些都不是,总之,这柄刀上确实附着了什么。

    “你还在想刀的事?”这时,一个声音突兀地响起。

    横刀,挥斩,止刀……

    “你打招呼的方式还是没变呐。”一个高挑清丽的少女笑吟吟地说道,丝毫没有在意抵在她颈间的刀锋。

    “因为你每次出场的方式也没变。”韩商将刀撤回,引刀入鞘:“下次要找我走正门,搞不好我哪次就会失手的。”

    “切!要是我走正门那还不得被你家的管家给轰出来啊。”少女抱着手臂说:“况且我还是挺相信你不会失手的。”

    “是么。连我自己都没这个自信。”韩商沉声说:“把命赌在这上面是件很蠢的事情。”

    “是么。”少女也紧绷着脸说:“和一个这么漂亮的女孩儿严肃成这也样是件很蠢的事情。”

    “你学得不像。”韩商认真地说。

    “呃——”少女不由地捂住了额头。

    ……

    ……

    (ps:前几章算是铺垫,讲些零碎剧情,到第七章剧情展开,文笔应该会大爆发的。请诸位读者支持本人,感谢……)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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