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冲指着前面一间与普通营房隔开的独栋营房对韩商说道:“咱们那个屯长就在前边的营房里头,他是个疯子,说话的时候小心点儿,千万莫让他打开话匣子!”

    “疯子?”韩商疑惑道,同时他也潜意识地扭了扭脖子,想把程冲的手臂蹭下来。他现在还不太适应程冲这样的兵痞习性。

    程冲却大大咧咧,仿若未觉。他引着韩商走到那处独栋营房旁,拍了拍门板嚷嚷道:“刘老头!刘老头!咱们屯来新人了!”

    “瞎嚷嚷什么!来了几个小卒就把你高兴成这样了?”隔着门板,一个老者的声音传出。

    “不是小卒,是个队正!咱们屯有第二支队了。”程冲有喊道。

    “什么!上头终于肯拨队正下来了?”门“唰”地一声被拉开,一个老者面容带着兴奋出现在他们面前。

    韩商打量起这个被程冲称作“疯子”的老者。只见他须发半白,浑身的军服破破烂烂的如同碎布条,左眼处被一条白色的烂布遮住,想来是受了刀伤或是失了眼睛。明明是一个中下层军官,却活脱脱整的像个路边乞丐,浑身散发着汗臭,像是许久未曾沐浴过。

    程冲摆了摆手,回应道:“也没有拨下兵卒,就来了他一个光杆,想来要将咱们屯补足还得再费些时日。”

    “有个架子便好,有个架子起码不会就这么没了。行兵司的那帮子混蛋就喜欢这么干。”老者点点头,随后说道:“行了,进来喝杯酒吧,开了春的天还是有几分寒意,暖暖身子也是好的。”

    “嘿!刘老头你什么时候这么阔绰了?老子来了这么久也没见你招待过啊。”程冲咋咋呼呼地嚷着。

    “要是招待了你,我两个月的月俸就都变作酒钱了,滚一边儿去!”老者用手中的烟斗敲了他一下,门一拉,将他挡在门外。

    随老者步入屋内,只见屋内满地尘土,还有不少垒成土堆黏土还有木块。整个屋子杂乱不堪,还散发着浑浊而又不可名状的臭味。

    “对不住,屋里有点乱,平常不见人的……”老者注意到他皱了皱眉头,便说道。

    “无妨……”韩商摆了摆手,情知自己失礼了。

    “那个小王八一定跟你说我是个疯子吧。”老人从储物的柜子中拿出两个破碗,随手放在案几上。

    韩商不知如何作答,只得闭口不语。

    “他这话其实也不错,我就是个老疯子……”老者从柜子地下摸出一坛酒,对着两个酒碗斟满。

    “我是本屯屯长,也是你的官长,刘玄。”老者将一碗酒递给韩商。

    韩商接过酒碗,亦回道:“韩商,你的第二个队正。”

    双方同时仰头,将碗中之酒一饮而尽。

    “对了,属下冒昧问一句……”喝完酒后,韩商指着散落在屋中的土堆问道:“这些是何物啊?”

    刘玄瞟了一眼韩商指着的东西,说道:“那是沙盘。”

    “沙盘?”韩商问。

    “像战棋一样可以推演战事的东西。”刘玄点了点头:“不过比战棋更一目了然,更好用。”

    韩商放下酒碗,走到离他最近的一个土堆。这个土堆像一座山,不过山上却有许多木条或者石块垒出的墙状物体,此外还有许多雕刻颇为简陋的小木棋,应该是用来代表士卒的。

    刘玄走到他身边,说道:“这个是山城的沙盘,我自己臆想出来的战场。”

    “山城?山上的城池?”韩商自语了一会儿,随后摇了摇头:“不可能,山上根本不适合建城池的。”

    “但它确实可以被建出来!”刘玄扳着他的肩膀,指着沙盘说道:“这种山城,必然难攻不落!”

    “在山上建城确实比在平地建城地势更高,但是山的容纳小,又有陡坡,根本做不得城的,城中百姓一多,根本容不下。”韩商摇了摇头,说出自己的想法。

    “谁说城池里必须要有百姓了?”刘玄一挥大手:“这时专门用来驻军的城,相当于永久使用的营寨!”

    “驻军的城?”韩商好像搞清了一点脉络。

    “对。”刘玄点了点头,随即说道:“削山为城,以石块垒为基墙,上覆木棚,矢雨难侵。若是单座小山,便将山坡掘陡,只留一条缓坡为道,在半山腰建起高墙,稍高处又设一墙,两墙间的坡夷为平地,这样一圈一圈,每一圈都可以攻击到攻城者,但攻城者却只能攻击最外一圈的城墙。

    并且山的陡坡无疑像是一个不费人力便可拥有的高墙,只需填补其平缓处便可使用。”

    “不,这座城弹指可破。”韩商拾起一枚棋子,将之放在最外圈的墙角:“只要敌人能掩杀道墙角下,这座城没有护城河,墙又只有区区三丈,云梯一击便可得手。”

    “眼力真好!”刘玄忍不住赞了一声:“不过这便是这座城的精髓呀!”

    说罢,他提起那枚棋子,将其放在了两墙之间,又将最外墙的己方战棋摆在了第二道墙中,笔画了一下。

    “什么意思?”韩商问道。

    “这枚战棋夹在两墙之间,外无援军可以策应,内却被我方弓弩射击。况且一旦入了城,必然集结不便,一张云梯一次爬一个人,十张也不过十人,当他们翻过城墙时必死无疑,你觉得一支千人队变成一百支十人队来攻城,有用处吗?其实所谓的外墙,不过是个明明白白的陷阱!”

    韩商看着沙盘,无言以对。

    “一座好城,一定要有一个破绽。”刘玄拍了拍韩商的肩膀站起身来:“因为这个破绽会把敌人变蠢,源源不断地冲进陷阱来送死!”

    ……

    ……

    离开刘玄的营房后,韩商依旧在沉思,连程冲那个痞子在他身边叫嚷都没有理会。他终于明白刘玄会被人当成疯子了。他确实是个疯子,是个战阵兵法的鬼才!

    不会有人放着明显的破绽而不用的,一旦有一条救命稻草,决不会有人弃之不用,但这根完全没有浮力的稻草会让人安然地沉入水中!把敌人放进城里,依托城内设计来防御,以消灭敌军军力为目的来防守,这种事情也只有他能够想得出!

    韩商觉得自己获益匪浅,他感叹了一句:“咱们的屯长真乃名将之姿啊……”

    “名将之姿?你见过哪个名将是一副老乞丐的样子?”程冲在一旁嚷道。

    “……”

    ……

    ……

    在军营里呆了半个多月,韩商麾下的兵卒总算是补充满了,连带着陈冲也沾了光,将军力补满,刘玄这个屯长终于不再是“麾下精兵三十”的空壳屯长了。

    这半个月来,韩商一直在向刘玄请教兵法战阵的问题,虽然依旧停留在沙盘推演,纸上谈兵,但是却也让他的思维开阔了许多,原先研读的兵书,讲的都是一些排兵布阵的经略,看的虽多,却也弄不明白,只好结合着杂书里的战例去读。而如今有了刘玄这个想法天马行空的“师长”,他也开始学会了去思考、活用兵法,用更开放的想法去考量战术。

    可能他这辈子都没有机会上战场,但他所学到的东西却足以影响他的一生。不过从刘玄那里学到的东西越多,他便越为刘玄感到悲哀。刘玄乃是个世所罕见的鬼才,却没能赶上风起云涌的时代,最终蹉跎人生,到了老年,才混到了屯长,根本无法一展他的抱负。他经历了去年的汉匈之战,却也没有机会施展才学,只能像个普通的屯长一样跟随大军,任人调遣。

    如今的他已经等不到机会了,古往今来,又有多少人像他一样,成为时代的悲哀?

    (ps:在这里提及一下本书的军制以免读者弄混。

    西汉军制:五人一伍,十人一什,五十人一队,百人一屯,二百人一曲,最高长官为军侯,千人一部,最高长官为司马或者校尉为正司马为副。

    再往上的将军一般不掌兵,只有到战争时期负责统兵作战。

    西汉中央军分南北两军,南军为朝廷卫队,有羽林军以及期门军等部队。其最高长官为卫尉。

    北军为中央直属战兵,合计有北军八校尉,无论是维持治安还是对外作战都要用到他们。北军各个校尉也各司其职,如步兵校尉专管上林苑屯兵,屯骑校尉专管骑士,而长水校尉专管长水胡骑。他们的长官是中尉。执金吾本是汉武帝当政时的设立的官职,本书提前设置。并且在本书中,普通校尉将作为中级军官的代称,不具备特殊含义。

    长安的戍卫部队是城门屯兵,有十二个城门校尉掌管。

    另外都尉校尉以及中郎将皆平级,三者各司所职,不过在本书中有些都尉职位会低于校尉。

    此章所描述的山城其实就是日式的城堡,有兴趣的读者可以去看看日式城堡的防御模式,蛮有趣的。)

    (ps2:另外,关于西汉风物这一点,我也有很认真地去考据过,奈何流传下来的资料实在太少,不论是当时人民的生活还是思想文化,都十分地模糊,并不是很亲民,很难好好地将一个真实的西汉面貌表现出来。本人只能凭借自己的臆测,外加一些“穿越货”去描绘当时的风物,万望读者勿怪……)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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