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疆

    十万大山边缘

    七里峒

    在这一片群山环绕之中,一片肥沃平坦而开阔的土地。一栋栋一座座带着浓郁苗人风味的房屋拔地而起,或依山而建,或紧密相连。还有一道清澈小溪流,发源于前方深山,从这片世外桃源一般的土地上,蜿蜒流过。不少五族人人的房屋,就建立在溪流两岸。

    而在水面之上,远远看去,五族人建造了三座桥樑,两座座乃是木桥,最是简单,两根巨木绑在一块,横倒在两岸之上,就算是一座桥樑了。只是其中一座桥两岸明显可以看到有残缺的石桥遗迹,竟是在原有桥址上如此简单的修复了一下。

    另一座是石桥,大石所砌,粗糙坚实,在水面不宽的溪流上平摆过去,再用厚重石板往上一搭,便是桥樑,正是南疆这里简单而实用的造桥方式。

    溪流由西向东流淌,逆溪流向西而望至发源的深山,再偏北不远,便是一座高百丈有余的山——马首山,或许在此处的深山之中并不显得如何高大,但在五族人心中,这就是最高大的山峰。因为此山半山腰处有一座古老的祭坛,其不仅是祭祀所在,更是那神明般的大巫师的居所。

    祭坛向下,只有一条蜿蜒的山路通到山下,山下也只有四五个士兵看守,想来也是因为在这等神圣之处也无人敢胡来

    山下路口百丈远处才有人们居住,许是不愿打扰巫师的清净,敬意为之。民居之处各吊脚楼依山而建,鳞次栉比,错落有致。如一位丹青大师提笔而就,画面和谐静雅,又有男女欢声充斥阡陌,老幼相宜不失繁华。

    只是其中一间房屋似是突兀的出现在了这绝美的画卷之中。此屋也是依山而建,却不是常见的吊脚楼,而是用砖石叠砌而成,因是依山还造了几级石阶,甚至还在近五米长的石阶旁的种了些花草。

    虽然近些年来南疆受中原文化影响很大,可是类似这样的房屋在七里峒一般也只会出现在中间那片平坦的土地上。在山脚建造这种房屋费时费力,哪会有人如此做?这样的屋子世间或许只会有这一处吧!

    ※※※

    时为夏末。

    这日午后,阳光和煦,天空中只有云朵少许。虽然这里的天气并不像十万大山深处一样瞬息即变,但也算是变化莫测,又多阴雨,像今日这般的好天气却也并不多见。

    ...哒哒哒...

    一串轻巧而有致的脚步声在石屋前的青石台阶上响起。

    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缓步走到石屋前。一身天蓝色的普通五族服饰,不过现在看上去脏兮兮的,有淡淡的干涸血迹和少许油污。面容清秀可爱,如果不仔细看几乎所有人都会觉得这是一个女孩子。

    男孩吸了口气,鼓了鼓嘴,又吐了出去。

    吱呀!伸出白嫩的小手推开了木门。

    “舅舅,我回来啦!”

    屋子里摆设大抵与中原人相同,只不过装饰品大多是兽骨一类的南疆常见之物。一张桌子放在正中间。一个大约三十岁左右的男子正面冲门坐在桌子后面,正把玩着一块模样古怪的玉器。仔细看,还可以看到他指间戴着一个古朴的青色戒指。

    男子闻言抬头,微微一笑。如果此刻有女人在门外一定会把眼睛看直。

    一身青袍,长发飘飘,面容俊逸,眼眸开阖,有七分英气,却带三分沧桑,令人一见就顿生一种莫名好感。

    男子把玉器收进怀里,满含慈爱地看着男孩,道:“小安,店里的事都做完了吗?”

    “嗯”小安绕过桌子,在舅舅左手边坐了下来。

    又向右蹭了蹭,直到两人相距不足一拳,抬起头,一脸笑容地看着他的舅舅。

    舅舅伸手摸了摸小安的头,道:“今天比往日快了不少啊!”

    小安扬起头看着舅舅,双眼中满是期待,道:“那么...一会儿...”小安声音停了一下,生怕舅舅说出什么打击他的话。心里不停忐忑,一会儿去和阿蕾和壮壮会合,已经约会了一起去龙大叔家的树上偷...啊!不,摘果子吃。

    舅舅眉头一皱,道:“一会儿,当然是回屋好好看书。”

    “哦”登时小安就像刚被雨淋过的花一样,把脑袋耷拉了下来。小安从小与舅舅两人相依为命,所以舅舅的话他是最为听从的,从来都不会有丝毫违背,他心中失落已可想而知,可已经过半晌了,小安仍是那副垮着脸的样子,既没有动,也没再说话。也不知是要用无言进行抗议,还是失落的已经呆了。

    舅舅一怔,不禁莞尔,笑道:“那你就去玩一会儿吧。”

    “啊?”小安抬起头,眨了眨大眼睛,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去玩吧!”舅舅又笑着说了一遍。

    小安这才相信平时一向严厉的舅舅竟会真的如此爽快的放自己去玩,赶紧应了一声,开心的一笑,起身就快步走出了门。

    看着小安离开了屋子,听着小安下了台阶,舅舅缓缓起身,走到门边,手扶门框,向外远望。

    视野里小安的身影渐渐的走远了,舅舅的笑容也缓缓的褪去。

    手伸进怀里慢慢的取出了一张黑色的信笺。

    没有打开,却面色凝重地看了一眼,又望向了远方,显然是已经拆开看过了。

    “她来找我干什么?”舅舅的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

    在没人注意的信笺的一角印着一个四足的青铜鼎,上面隐约还有花纹,可是因为太小并不能看清。

    一阵风吹来,吹得台阶旁的花一阵摇曳,花香也随之飘来。青袍也在花香中扬起,他的眉头皱的更重了。随之皱起来的还有那张信笺。

    ※※※

    傍晚,天色将晦,云大片大片的压的很低,却依然可以看见云的上层被已经躲进大山一半的太阳染成红彤彤的。

    小安摸着饱饱的肚子正在往家走,心里还在一面庆幸,幸好自己跑得快,想想龙大叔当时的样子,现在还有点儿不寒而栗。壮壮真是的,报信稍晚一点儿,三个人就谁也跑不了了。不过这次黑心果吃的好,谁让龙大叔那么贪心,卖果子的时候要个大高价,把幽州龙湖的商人直接吓跑了,这次卖不出去了,要不是我们还不得烂在树上?嗯。对,他还得感谢我们,哈哈。

    想到这里小安不禁笑了出来。

    就这样不觉之间就要到家了,天又暗了一分。

    小安始觉昏暗,抬起头,日近西山,残云泛红,他才意识到天已经很晚了,挠了挠头,暗忖道:自己是不是太贪玩了?舅舅会不会责怪自己?那回去就只能好好认错了...就主动再多读半个时辰的医书,然后抓紧修炼功法。小安打定主意暗暗点了点头。

    说到修炼,小安比大门派的弟子也不遑多让,从小开始舅舅就教了他两大篇经文,一篇晦涩难懂,却大气滂沱,隐含万物至理,而另一篇...似乎也是如此,毕竟这是对一个十多岁的孩子来说,现在想想:

    “天地之始,一其纪也,物之所造,天之所生,包宏无形化气,先天地而成,莫见其形,莫知其名......虚而不屈,动而愈出,绵绵若存,用之不勤。载营魄抱一,专气致柔,涤除玄览。”

    这些东西确实是难了点。不过其中一篇经文修炼起来有种温煦纯阳的气息,每当他引灵气入体,运行还不到两周便可感觉到自己像置身于暖炉里一样,身体异常的舒泰,舅舅说这功法对他的暗疾大有好处。

    小安心里还在做着盘算:然后明天早上再去店里杀兽,剥皮,剔骨...即便是已经做了好几年了也觉得血腥,记得第一次吐的那叫一个厉害,小安想到这里不禁皱起了眉头。

    太阳已探入深山大半,那建筑怪异的石屋已在眼前,小安已经可以清晰地看见石屋前台阶旁的小花了,不禁加快了脚步。

    可站在屋前,还未踏上台阶,小安又顿住了脚步,怯生生地看了一眼那破旧的木门,鼓起勇气,一咬牙,踏出上台阶。

    吱呀一声,木门,被从里面推开了!

    小安抬头望去,直直地愣在了原地,推开门的居然不是舅舅,而是一个女人!

    一个穿着鹅黄衣服的艳绝人寰的女人!

    “咦?”女人轻咦了一声,小安的身子却突然一震,这随意的吐音,如风似雨,娇媚之中竟带着几分清纯,恍惚之间小安如坠梦中,飘飘若在白云间,便是这个声音让他去死他也不会有所迟疑。

    这女果是极美,看去却仅二十左右,身材曼妙,几不似凡间应有之人,便是站在那里流露出的丝丝媚意也把周围的空气化成了春风。

    女人眼波流转,落在不远处那个清秀可爱此刻却呆呆若木的孩子身上。掩嘴轻轻笑了笑,道:“这是谁家的孩子,这么可爱?呵呵,他,就是你说的那个人吗?”说着撩了一下头发,柔媚的声音,最后的夕阳洒在她的身上就仿佛是她在发着淡淡的光。

    “小安!”屋内传来一声轻喝,小安只觉有如一阵寒风吹过,“啊!”叫了一声,猛然惊醒,身上冷汗淋淋,入坠冰窖,再艰难抬起头望去,舅舅已从屋里一掠而出。

    舅舅的目光在小安身上看了一眼,随即落在那娇媚的女人身上,道:

    “妙公子,再会。”

    “哼”这妙公子轻哼一声,既不答话也未回头,却再看了小安一眼,嘴角抹过一缕笑意,周身紫芒一闪,化成一道遁光奔北方飞走了。

    她走的刹那,天,突然黑了。

    小安眼前的一切都暗了下去。

    仿佛她的走,带走了这里仅存的一丝光亮。

    夜幕降临。四野的山峰楼阁,如同野兽匍匐,初上的灯火就像是猩红的眼睛。

    小安的身影落在舅舅的眼里,是那么的渺小。

    屋内。如同外面一样漆黑。却透着淡淡的温馨,和安全。

    舅舅点亮了一支蜡烛,竖在了桌子中间。

    舅舅和小安都在桌子旁坐了下来。谁也没有说话。屋子里一片寂静。

    一支烛火,微弱而摇曳,照不亮整间屋子的黑暗。在小安的眼中,只看见烛光如潮水般在舅舅脸上来回涨落,眼眸中似有光芒闪烁。

    也不知过了多久,舅舅先出言打破了平静,声音略显得沙哑深沉“小安,你可知我为何弄一家店让你天天做一些血腥的事吗?”竟不是关于那个娇媚女人的事。

    小安闻言坐直了身子,丝毫不敢怠慢,认认真真地回答道“舅舅,我更像一个女孩子,想让我变得更坚强一些,而且方今天下并不安稳,人心叵测以后要杀伐果断,以此锻炼我的心性。”

    “嗯”舅舅点点头,叹了口气,悄然间向自己的房间看去,好像要望穿墙壁,透过束缚。“你想知道你父母去了哪里吗?”

    小安身子一震,心中大惊,他从小到大都没见过自己的父母,只有他的舅舅和他一起生活,每每看见其他孩子和父母一起欢声笑语,虽然他有舅舅的精心照顾,但心里又如何能不羡慕?小时候也不是没问过舅舅父母的事情,只是每次舅舅都是一脸痛心的摇摇头,小安害怕的也不敢再多问。难道?今天舅舅要告诉我父母的去向了吗?小安心里怦怦直跳,虽然十分期待,但好像还有那么一丝忐忑与不安。

    小安定了定心神,坚定地道:“想!”

    舅舅注视着小安,语气平缓,道:“我先不告诉你。”

    小安一愣,心中不免有些失落。但还没等小安再想些什么。舅舅又道出一句让小安神情一凛的话来

    “弱者是没有资格知道真相的!”

    舅舅顿了顿,继续道:“你的病症前几天刚刚发作过,这几天还算比较安全,我明天给你个任务,你准备一天,后天去完成,回来之后我会告诉你一些关于你父母的事。”

    小安怔了半晌,随后重重的点了点头,没再问些什么。

    “那你先回去修炼吧,记得早些休息。”

    小安闻言听话地走回了自己的房间。在即将关上门门的刹那,还是忍不住偷偷看了一眼舅舅。这时舅舅早已收回了目光,烛光中舅舅的侧脸是那样的坚毅和孤寂。

    小安的卧室十分简单,一个丈许高的书架,一张靠边放着的木床。小安心思重重,并未看书架一眼,直接脱鞋上了床,盘坐下来。

    闭上眼睛,默运功法,一道温煦的气息慢慢行遍周身,强行平定了心神。

    两个时辰过去了,小安睁开了眼睛,扯过身旁的薄被子躺了下来。双眼注视着屋顶,一丝困意也没有。

    小安是个聪颖的孩子,他知道舅舅不和他说,一定是有原因的。可自己依然会想,自己的父母究竟是谁?又去了哪里?会不会早就已经...啊!希望不会吧。可自己为什么随了舅舅的姓?

    舅舅姓燕,自己叫燕小安,

    而舅舅,叫燕回!

    终究是天色太晚了,小安还是个孩子,不知不觉中就已经睡了过去。

    夜已深,燕回仍未入睡,离开自己的房间,望了一眼小安的房间,灯火早熄,听得呼吸均匀,而后推开门,化为一道青光,向南而去。

    那个方向,是妖兽横行的,十万大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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