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翻过低矮的垣墙,回到隐蔽点文渊书店,郑颐玹依旧没有回来。

    两人心中都舒了一口气。

    “来叔,下午生意还好吧?”赵煜梵对书店老板问候道,好让来叔认为他们一直待在厅房内,没有外出。

    “就那样,每天就是有几个人买点花边新闻的报纸和鸳鸯蝴蝶派的小说读,时日不靖,大家只好看这种书消遣余生。”

    史茜妮随意翻动着堆叠在一侧的过期报纸。他被一条吸引住了。《申报》首页整版报道了76号史筠珩的内容:“新任特务委员会副主任史筠珩,甫一就任,抓捕军统特工张子潇,汪主席亲授勋章,号召新政府所有官员,不论位尊位卑,,均以史主任为楷模,建设安定繁荣新民国。”

    史茜妮看呆了这个新闻,父亲有点不近人情,以前只是负责汪政府的外交,她就心中颇为鄙视父亲的为人,如今居然助纣为虐,抓捕反日人士。虽然军统和地下党并无瓜葛,可是这也是不能容人之事。

    瞥见妮手里拿着的报纸煜梵问道:哎,茜妮,你认识史筠珩?你姓史,他也姓史,你们不会是亲戚吧?”

    “谁会有这种汉奸亲戚,天下姓史的人一大摞,我的祖上是反清英雄史可法。”史茜妮把报纸扔在一边。

    ?赵煜梵看她发这么大火,还以为她那会是受惊吓所致,也没在意。

    天色暗下来后,来叔把摆在门外的书摊收拾进来,安装上门板。江南老式的店铺都是如此,三五块门板,就可以把门反锁上,上了年岁的人,都认为这要比西洋传进的玻璃门安全可靠。

    远处传来几声犬吠,夜里的sh除了南京路等繁华地段,大多数城区,天一抹黑,就意味着一天的结束。

    “哐哐哐”有人叩响了门板上的铜环。

    “谁呀?”来叔爬出床头,点燃油灯。

    “是我,来叔。”来叔一听,是郑颐玹的声音,然而郑颐玹。

    来叔披上睡衣,端着油灯,走到门口,他拔出门栓,用力一拉,取下一块门板,郑颐玹侧身而入。

    “郑书记,你这几日可还好?”来叔问道。来叔是白色恐怖时代的特科成员,在一次掩护中央领导入苏区时,被子弹打伤了腿,没有得到及时的救助,留下了残疾。所以组织决定将他留在sh负责潜伏点的情报工作。

    郑颐玹拍了拍身上的泥土,“还不赖,见了几个老朋友,76号现在满城的抓人,闹得人人自危,惶惶不可终日,我先休息了,老李。”

    李慕来又检查了一下门栓有没有关死。

    夜出奇的寂静,皎月当空,纤云如缕,煞白的月光照进屋内,同黄晕的灯光交织着、混杂着。

    横竖在床上睡不着,她索性披衣起坐,拿过白天读的一本《紫罗兰》杂志,读了起来。

    这个刊物是sh有名的文人周瘦鹃主编,周为sh闲适派文人的代表,以前主编过《礼拜六》杂志,这个期刊主张写作要讲求性灵,反对文学有其他的现实功用。这与京派文人大不相同。京派与海派文人最大的冲突和对立,即为艺术而艺术,还是为人生而艺术。或者这种差异,同bj破落大爷的倔脾气与sh工薪男士的遁逃现实,有异曲同工之妙。

    史茜妮的目光不禁停留在一篇小说上,题名是《沉香屑第一炉香》,起首便与众不同:

    “请您寻出家传的霉绿斑斓的铜香炉,点上一炉沉香屑,听我说一支战前香港的故事。您这一炉沉香屑点完了,我的故事也该完了。”

    这个故事倒是有意思,大致讲一个女学生投亲靠友,被姑奶带到风月场,沦为富家子弟的玩物,而最后被抛弃的故事。

    “故事虽然老套,但是这种叙述方式和文笔,在文坛还是头一此读到。”史茜妮对这篇文章非常感兴趣,“作者特别热衷对色彩的描述,不厌其烦地堆叠辞藻,为故事润色增光,反而让故事的情节成为次要的部分,作者肯定有过一定的绘画功底,否则这么琐碎的色彩,她居然都辨别的清楚,换做他人,许多的留白都会一笔带过,谁会这么穷形尽相地描述一个静止在屋内的窗棂和衣服。”

    “茜妮,你还没睡?”郑颐玹敲了敲她的房门。

    “郑书记,你回来了?”史茜妮把房门打开,郑颐玹立在门外。

    郑颐玹看到史茜妮书桌上摊开一本书,“你在读书呢?”

    “是呀,郑书记。”史茜妮把郑颐玹拉到床边,“这个文章好好看的,文笔是超级精彩。”

    看着茜妮眉飞色舞的表情,郑颐玹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她略略地翻了几页,“文采上借鉴的是《红楼梦》和《海上花列传》,故事格调太俗,男欢女爱的故事,我已经过了那个年龄了。你应该多读一些鲁迅的书,矛盾的《子夜》,巴金的《家》,也都是挺不错的,一本描写资产阶级的堕落腐败,一本描述封建家庭的崩溃瓦解。”

    郑颐玹想到自己和当年的同学,在五四狂潮的鼎盛期成长的一代,对于国家和民族有着不同的使命感,那个文化至上的年代,再也不会有了。

    “茜妮,你应该读读鲁迅的《呐喊》著作,如果你把这本书读通了,也就明白了中国人所以为中国人的种种因由。阿q刻画了中国人的自大狂心理,孔乙己则是把八股的毒害全盘表现了出来,祥林嫂写了封建礼教吃人的一面,人血馒头则从侧面反映了革命者的悲惨运命。”

    “郑书记,文学是现实的,还是虚幻的?”史茜妮悄声问道。

    “这个从何说起,我以前求学时,听过北大教授胡适博士的演讲,他说文学应该是纯粹的,也就是你所说的虚幻的。可后来接触过鲁迅的著作后,我转变了立场,认为文学就应该是现实主义的,把现实里的弊病毫无保留地暴露出来,这样才能激发他人反抗的意志。文以载道,就是这个道理。文章千万不能空洞,空洞无物的文章,读之无味。”

    史茜妮看着郑颐玹疲惫的眼神,今夜郑书记不辞辛劳地向她讲解对文学的种种想法,或许这些话,是她在颠沛奔波的人生中,难得的一次倾诉,她看着为革命奔走呼喊的郑颐玹,眼睛里有一丝酸楚。

    “郑书记的人生看着挺绚烂,在我看来,却是有一抹苍凉的况味。”史茜妮呆呆地想着,听着郑颐玹的滔滔不断地讲话,她看着她的嘴一张一合地噏动着,听不清半分,也不知何时,史茜妮伏在被褥上熟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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