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象》杂志新的一期排版把《倾城之恋》放在了显要的位置,读者可以一目了然,这个发生在香港的上海人故事,对于上海人多少有些隔膜,然而却是令人神往的,毕竟,婚姻上的得意才是人生真正值得骄傲之事,其他的事情感受起来都不够真确。

    张爱玲对于自己的文章向来的自负,同样如此,史茜妮读着读着,不由得堕下泪来,她仿佛读到了自己的模样,可是依样画葫芦,又是千千万万同她一般模样的女子,在乱世中随风流转,无处依凭。

    不过毕竟两者是不同的,张爱玲借着文字的凄婉来表述内心的沉寂,而史茜妮则投身了革命的洪流,张爱玲是把传奇的故事讲述于普通人听,她则是将普通的人生活成了传奇一般。

    稿件已经递交到编印工,张爱玲的文章是不需要校正的,她有自己的叙述模式,这倒是省了杂志社不少的周折。

    宋弘忠交托了一天的工作,史茜妮伏案而书,她的工作说多便多,说少便少。宋弘忠上个月提议在杂志的结尾部分,附带上时事综述一栏,如此一来,让市民对于半个月来的时事有一个整体的了解和品评,史茜妮被委任为此职。按照宋弘忠的心思,史茜妮可以以采编记者的身份,接触不同的政要,而史茜妮也认为,可以更好地同组织联系,何乐而不为。

    史茜妮将撰写的稿件递给宋弘忠审阅,宋弘忠看了看后,略加勾出了一些措辞不谨严之处,道:“茜妮,你要知道,不同题材的文章,遣词造句也要不一而同。小说自然是要花哨的,散文是要意远的,政论文章则是要平实而凝练的。你试着把你文字中过杂的内容删掉,读起来清清爽爽,一目了然,这就是政论文字需要的境界。我们这个也不是纯粹的政论文字,只是时事的一个汇编,更应该如此。”

    史茜妮“唔”的回答着。

    “下午三点远东大酒店会议厅要召开一次商业的联合会,新政府在上海的各主要人物都会参加,你也去一下,另外,”宋弘忠压低了声音,“你把这个情报送到百乐门门口卖卷烟的一个穿旧蓝纺卦年轻人手中。”

    宋弘忠又交代了一番口令,史茜妮一一记住了。

    史茜妮对了一下手表,时间才十一点过一刻,正好可以到百乐门兜一圈。她胡乱在附近的一家餐馆吃了顿便餐,就搭乘上电车出发了。

    电车孜孜拉拉的开车,外边正是湛蓝的天宇下晴朗的气氛,所有人的脸上都涂抹了一层金黄的光晕,看起来很有趣味。

    百乐门就在前方,史茜妮挤了数步跳下车来。

    由于是白天,百乐门到没有晚上那么热闹,烟贩向来往的客人兜售着香烟:“哈德门,买3角,便宜实惠没处找;小刀烟,3角5,不买你是二百五。”这是他们编述顺口溜,虽然寡然无味,但是他们都尽着力量,努着嘴,唾沫横飞的喊着。衣服的颜色是各异的,有穿着黄布大褂,有穿着灰布罩衫,史茜妮略略看了几眼,就发现了她要找的那一位。

    “小姐,您买香烟?”蓝纺褂的年轻人说道。

    “都有什么烟?”史茜妮问道。

    “有哈德门……小刀派……吕宋烟,你要哪种?”

    “给我来一份万宝塔烟?”

    “小姐,您搞错了,是万宝路烟?”

    “那就来一包万宝路。”

    史茜妮一看两人的暗号对上了,就把情报当作零钱塞给了他。

    那人接过情报后,也不理会史茜妮,只是一路边走边吆喝:“卖香烟哩,卖香烟哩。”

    百乐门前的路上是方砖砌成的,近似于步行路,史茜妮在上面踩着格子走着,三格迈一步,非常有趣味的样子。

    逶逶迤迤来到一溜黄包车前,她叫了辆黄包车,谈好了价钱。

    远东大酒店的一楼大厅早就布置得花团锦簇,主席台上摆着一圈的红牡丹花,夹杂着紫罗兰、白玫瑰,尽量的显得高规格。

    身着制服的保卫人员把与会者同围观者分割开来,有记者证的话,可以通过专门的采访通道进入,搜身也是非常仔细地,史茜妮费了好大一会子工夫才入得内。

    在记者提问会上,史茜妮坐在前排靠左的位置,猛然抬头,看见了父亲正坐在中心附近的位置,笑容满面地同左右交谈着,她忽然发现,席台上最不起眼的边上的正是胡兰成。史茜妮瞅了两眼,他也有机会莅临这种场所,看来在上海也算是个头脸人物。

    提问环节,照例是有十个记者提问,前几个记者提问了一堆关于新政府在上海的经贸新政的举措,半是奉承半是阿谀。史茜妮把手举得高高的,她获得了一次提问的机会,她想给胡兰成一点难堪。

    “我这个问题是提问给宣传部副部长胡兰成先生的,胡先生请问宣传部对于上海未来的经济发展有没有系统的构想?如果有的话,可否同大家分享一二。”

    史筠珩起初诧异,他倒没注意到史茜妮在,但是声音他一听,便知道是女儿,因而把头偏转过来,他笑了笑,史茜妮也慧黠的眨了眨眼睛,算是回应。

    胡兰成参与此次会议本来就是凑数的,没想到居然有人会提问到他,更没想到是史茜妮,这令他始料不及。想了一会儿方道:“谢谢刚才这位小姐的提问。经济的发展,并不单纯是考技术、人力,宣传的作用同等重要,提振士气、鼓舞民心,是我们宣传部的职责所在……”

    他是扯皮的高手,说了一大堆无关紧要的话,官样话就是如此,扯上一万句连实实在在的一句都抵不上,然而倘若你只是说实实在在的一句话,那你的官样话就是失败的,不够格的,非得把简单的问题,说上一炷香,让听众都迷迷糊糊地点头叹服,这才显得出说话者的气派,也显得出听众的仔细。

    胡兰成的准备显然是不足的,他好歹搪塞了过去,不过他通过昨天周妈的反应和史茜妮的提问,依然知道了他在张爱玲那里是不受欢迎的。

    史茜妮的提问还有另一重意思,她要让父亲注意到自己,她需要在会后见到父亲,两人有一些情报信息要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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