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都九月了,咸丰驾崩的消息才传过来,朱敬伦也有些纳闷。

    但这是确定的消息,是从香港那边传过来的,而香港则是从北京使馆哪里得到的消息,港府登报表示哀悼。

    可是广州这里竟然始终没有收到消息,这让朱敬伦有些不解。

    “大人,要不要把消息告诉穆克德讷!”

    收到这消息后,方山异常的兴奋,自己这边造反,满清的皇帝就死了,还有比这消息更好的吗,估计太平天国收到这消息,肯定也会放鞭炮的。

    但朱敬伦不会,他摇摇头:“告诉知情的士兵,保守秘密,把消息压下来。”

    这是一张牌,得等到最关键的时候打,才能起到最好的效果,总不能一个小三就直接拿王炸。

    可是方山太需要穆克德讷屈服了,虽然说前两次穆克德讷都屈服于朱敬伦的压力下,跟朱敬伦联名给北京写奏折,但是对方绝对不会心甘情愿的跟朱敬伦配合,想控制广東,要么朱敬伦继续招兵买马,要么就是能得到穆克德讷这些权贵的效忠。

    利用咸丰之死,确实能打击到穆克德讷的意志,但想让他屈服,还不太可能。

    朱敬伦笑道:“放心吧。马上他就会来求我了。”

    方山不解道:“难道还有其他消息?”

    朱敬伦摇摇头:“我听说那些八旗老爷都开始卖儿卖女了?”

    到了道光咸丰年间,八旗的生计已经出现了严重的问题,旗丁人数滋生,八旗军队无法完全吸纳,往往一个兵额要养活八个人,因此最底层的八旗兵日子过的是越来越差,尽管有祖制限制,但依然开始有旗人偷偷的做小买卖补贴家用了。

    但他们依然比普通汉人日子好过的多,至少卖儿卖女、流浪乞讨那种境况,还轮不到他们。不过他们的军饷也已经无法完全保证,克扣的事情是常事,发半饷更是成了常规。

    可是自从朱敬伦开始闹饷,他们连半饷都拿不到了。所以后来闹饷连这些八旗兵甚至没有兵额的余丁也都跟着闹,但他们来的晚了,新安县勇拿到了第一批军饷,然后最大的一头给绿营兵分了,等他们起来闹的时候,已经是砸那些没什么油水的衙门了,因此平均下来,一个八旗兵连一两银子都拿不到。

    这一两银子无论如何是不可能养活八口人的,朱敬伦已经在广州一个月了,最穷的旗人早就吃不起饭,亲戚朋友也不富裕,所以竟然出现了卖儿卖女的情况。

    这只是一个开头,辛亥革命之后的旗人,才叫一个惨,当时旗人最大的营生,好的是在街上摆摊,剩下的则是乞讨,流浪,唱戏,为娼,接受不了现状自杀,但更惨的则是那些被太平天国攻陷的八旗满城,洪秀全是毫不客气的全部屠杀,光是在南京就屠杀了好几万,整个南中国死于太平军之手的旗人不下二十万。

    朱敬伦当然做不出屠杀这种事,在他看来,没有没用的人,他还打算好好利用一下这些旗人呢。但是之前觉得机会还没到,现在都开始卖儿卖女了,朱敬伦觉得时机成熟了。

    “把旗营的防撤了吧。”

    朱敬伦说道。

    方山犹豫道:“撤防?要是他们闹起来怎么办?”

    之前朱敬伦一直对这些旗人十分防备,乃至自己婚礼都不让侯进等一些军官参加,就是怕这些旗人闹事。

    朱敬伦笑道:“他们早就没种了。要是敢闹事,早就在穆克德讷的带领下杀出来了,等不到现在。洋人来了他们不敢闹,我现在手里有两万多兵,他们同样不敢闹!”

    方山摇头道:“没有饭吃的时候,什么事做不出来?”

    他还是不太放心。

    朱敬伦叹道:“你还是个算命先生呢,怎么就这么不了解人心?他们吃不起饭,难道敢来找我要钱粮?现在他们不敢闹,那是因为我派兵在旗营守着,他们没胆子吃枪子。那我撤防了呢,他们闹不闹?”

    方山道:“当然会闹。”

    朱敬伦笑道:“找谁闹?”

    方山一愣,马上反应过来:“穆克德讷!”

    朱敬伦笑了笑:“传令去吧。”

    那些旗人是活不下去了,他们的皇帝欠他们米粮,但朱敬伦是造反的,他们既然没胆子镇压造反,就更没胆子、没道理找朱敬伦要钱了,那么他们会找谁?城中旗人高官只有一个,那就是穆克德讷这个广州将军,平时也是广州将军管他们的钱粮,名正言顺的要找广州将军要钱粮了。

    但是穆克德讷从哪里给他们找钱粮去,那些吃不到饭的旗人,会把穆克德讷逼疯的,逼得他最后不得不来求朱敬伦。

    一个心甘情愿的八旗将军,对于现在还没能力掌控整个广東的朱敬伦来说,具有巨大的政治利益。

    同样,一个没有饭吃的八旗群体,对朱敬伦的政治利益更大,只要操作得当,胜过招募十万大军。

    旗营,也叫满营,旗寨等名字,没有城墙,平时只设置一些路障、岗哨阻挡民人,现在则是阻挡了他们自己,朱敬伦的士兵守在路障和岗哨之后,大炮、步枪齐备。但是并没有阻挡他们出入,只是防止旗营中的旗人叛乱,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出入不得携带武器。

    因此旗人还能外出购买生活物品,可是坐吃山空,最穷的那一批旗人,实在是饿不住,有三家将女儿卖到了城外的青楼之中,结果朱敬伦立刻就放开了防线,把军队撤离了旗营。

    之前因为朱敬伦的大军在外,他们没人敢造反,一家家的丁壮用弓箭、大刀、长矛武装起来,守着自己家里,串联起来约定一旦对方攻打旗营,大家冒死也要保护家小,但对方不但没打,反而撤防了。

    生存压力解除之后的旗人,立刻就感受到生活给他们的沉重压力,他们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找朝廷要钱粮,耆龄跑了,穆克德讷还在,本来就该是八旗将军给他们饭吃,于是第二天就三三两两有人跑去穆克德讷哪里催饷,但穆克德讷从哪里给他们变银子去,他自己是有积蓄的,但那是他的家当,给一两个旗人他给得起,甚至就是给上万旗人发饷,他一时间也发的起,但问题是一旦他拿自己的钱给旗人发饷了,就要一直发下去,否则这些旗人会活吃了他,现在旗人德性穆克德讷可是清楚的很。

    所以不能起这个头,他一个人,一个子都不敢发。

    但没要到饷的旗人,一个个义愤填膺,他们认为旗人就该吃饷,他们给皇上当兵了,就该吃爱新觉罗家的钱粮,这种认识让他们觉得自己的行为是正当的,正当的要求不被满足,心里就会有愤怒。

    私下一番串联,第三天就有一大群旗人聚在将军府外,嚷嚷着让将军给他们发饷。

    穆克德讷的对策是,派人来找朱敬伦,希望能给旗人补一个月的军饷,朱敬伦表示爱莫能助,说钱都让耆龄贪了。

    第四天,旗人越聚越多,他们都是亲戚,在广州城住了两百年,穆克德讷却是北京来的将军,谈不上什么情分了,既然对方不识相,旗人们又都聚集起来,难免就有那些犯浑的,他们开始砸门了。

    穆克德讷一边让家丁护卫谨守在大门后,一边让奴才爬墙来向朱敬伦求助。

    朱敬伦的大军立刻就去了,朝着天空放了几枪之后,然后上去喊话,告诉旗人不得冒犯将军府,敢有犯着,格杀勿论!

    看到整齐的步枪阵势,旗人们怕了,对峙了不到一刻钟,一个个低着头,带着满腔的愤怒离开了。

    他们的愤怒绝对不是给朱敬伦或者这些新安军和五坑军的士兵的,全都记在了穆克德讷的头上。

    现在穆克德讷没有退路了,他已经城了城中旗人眼里的旗奸,只能靠朱敬伦的保护,否则广州旗人会把他撕碎,会把他的将军府烧了,会把他多年的积蓄抢得一毛都不剩。

    洋人通过清廷来统治整个中国,让清政府作为他们的利益工具的方式,朱敬伦觉得自己也可以用用。

    刚刚摆脱危险的穆克德讷第一时间就赶过来感谢朱敬伦,送上厚厚的大礼,足足一万两的银票。这些钱如果给那些旗人,可以让他们吃好多天饱饭。就好像慈禧太后修院子的钱,可以给老百姓免税不少一样。

    但是穆克德讷能把钱给朱敬伦,就是不能给他的同胞,因为朱敬伦是一匹饿狼,而他的同胞则是一群饿狼,一匹狼能喂饱,一群狼根本喂不饱,所以他可以给朱敬伦上贡,却绝对能给同胞发钱。所以慈禧太后宁与友邦不与家奴!

    这是少数人统治多数人体制的通病,穆克德讷也好,慈禧也好,他们都没有能力解决,除非他们愿意放弃这个体制。

    当然,官场规矩,送礼必然是有求于人的,朱敬伦收礼也是要办事的。

    穆克德讷希望朱敬伦一直派兵护着他的将军府,因为他知道,一旦朱敬伦的兵撤走了,那些人会更狂暴的来攻击他的府邸。

    “唉,这样长久下去,也不是办法啊。”

    朱敬伦叹息一声。

    穆克德讷何尝不知道,心里暗恨说,还不是你搞出来的事儿,等朝廷开始处理广東这些事的时候,穆克德讷也就解脱了,但现在他只能依靠着朱敬伦的保护。

    不过现在穆克德讷得顺着朱敬伦的话说:“可不是吗,这不是没法子吗?”

    朱敬伦沉思了片刻,突然道:“法子倒也不是没有,就是不知道将军大人肯不肯听。”

    穆克德讷还能说什么,只能说:“肯定朱大人赐教。”

    朱敬伦道:“赐教不敢当。这些旗人都是当兵吃饷的,可现在也没人要他们当兵。如果将军觉得合适的话,在下倒是愿意收他们当乡勇,您看如何?”

    穆克德讷被朱敬伦跳跃性的思维搞的有点蒙,八旗兵当乡勇?这事大清朝两百多年也没有过啊。

    朱敬伦继续道:“我的兵,我当然会想办法给他们筹饷,可是给朝廷的八旗大军发饷,这可犯忌讳啊。将军大人您说是不是?”

    穆克德讷明白了,朱敬伦这是铁了心要收城里的旗人给他当手下,但他能有什么办法,朝廷至今对广东不闻不问,他这个将军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耆龄为什么派兵来攻城,他现在都还没弄清楚呢,朱敬伦守着各处要冲,穆克德讷又舍不得抛弃这么多年来的搜刮,一个人悄悄出城,一切都极为被动。

    朱敬伦要招收八旗兵,这让他感到很不是味道,既感觉到这么做是在打朝廷的脸,又不知道朱敬伦这么做的目的何在,要说打仗吧,这群八旗大爷还真不如一个乡下种地的农民好使,起码农民比他们听话。

    想不明白干脆不想了,反正不就是招旗人当兵吗,给谁当兵不是当兵,只要那些大头兵愿意,关他穆克德讷什么事,只要那些人能拿到军饷,以后不找他的麻烦就行了。

    于是穆克德讷拱手道:“朱大人真是宅心仁厚,能给旗人一口饭吃,本将军这里替那些穷苦的旗人感谢朱大人了。”

    说着还站起来鞠了一个躬。

    朱敬伦摆摆手:“将军大人言重了,都是朝廷子民,谁没饭吃,在下心里也不落忍啊。这样吧,那就由本官和将军一起出一份告示,告诉这些旗民可以当兵吃粮,而且没有兵额的限制,有多少人想当兵都行。”

    八旗军是有兵额的,不是每一个旗人子弟都能进去,没有兵额就吃不了兵饷,仅仅领着一份钱粮,根本就不够吃的。这段时间广州城因为战争,还物价腾贵,有很大一部分的旗人家庭都处在破产的边缘。

    只是要让穆克德讷跟朱敬伦一起出告示,还有比这更荒唐的事情吗?

    穆克德讷再一次蒙圈了,接着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他一个堂堂八旗将军,出告示让旗人给反贼当兵,这将来朝廷追究起来,他还活不活了。

    见穆克德讷摇头,朱敬伦耸耸肩:“法子我给你出了,听不听就看将军大人的意思了。送客!”

    穆克德讷就这样被赶了出去。

    可是很快旗营里就传开了一件事,朱敬伦希望给旗人一条活路,可是八旗将军不答应。(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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