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有那样一个女孩子,让他喜欢到甚至愿意为她付出生命,他宠她宠到不论她要什么她提出什么荒唐要求,他都会毫不犹豫答应。他原以为,这一辈子,他都有这个福气肆无忌惮地去宠着她惯着她,竭尽全力去给她这世间最美好的一切。

    甚至为了她,他愿意花些心思念书,只为考试考个好名次,虽然他根本不喜欢念书。

    却从没有想过,有一天女孩子嫁人了,新郎官却不是他。

    他刻意将那些美好的回忆封存,甚至选择离开家乡,就是怕自己继续留在这里,会冲动做出什么不仁不义的事情来。依着他以前的脾性,若不是顾及着怕毁了她一辈子,若不是怕自己家人会受得牵连,他真动过闯进沈家拐走她的心思。

    那时候忍住了冲动,自那往后,不论遇着什么事情,他也都忍得住。

    此番听得此事,虽则心内早已翻江倒海汹涌澎湃,面上却依旧毫无表情。

    将湿透了的布巾拧干,搭在肩膀上,微微垂着眼眸,只淡声道:“娘,吃饭吧。”说罢,便兀自转身朝堂屋去。

    赵大娘见儿子想得开了,倒是有些开心,笑着说:“阿昇,那你的意思,是答应娘娶绒绒为妻?”

    小叔子回来之后,姚氏避嫌,只端了饭菜带着儿子去了内间吃饭。此刻饭桌上,就只有母子兄妹三人,赵小花只埋头扒饭不说话,偶尔抬眸悄悄打量她哥。

    赵昇埋头狠狠划拉两口饭,默了片刻,才冷静道:“我不会娶叶绒绒……”

    “可是娘已经托了甄媒婆去叶家替你说亲了,若是你不答应,这乡里乡亲的,往后叫娘这张老脸往哪儿搁?”赵大娘明显有些生气,也急躁起来,“阿昇,你也老大不小的了,该是时候娶个媳妇生个娃了。总不能为着锦绣,这一辈子都不成亲吧?还是说,此番见锦绣回来了,你又动了什么心思?”

    见儿子只顾埋头吃饭不言语,赵大娘重重呼出一口气儿,严肃道:“娘就不明白,这绒绒哪里不好?她打小就喜欢你,见你一日未娶妻,她就一日不死心。如今都十八了,还没有定下人家来,你以为她真嫁不出去?去叶家向她提亲的人可多得是,比你好的也多得是!阿昇,你咋能这么没有良心!”

    “娘,您说就说,别动气啊。”赵小花见母亲真就气得浑身抖起来,连忙放下碗筷来,缓缓拍抚着母亲后背,劝道,“娘,二哥要是愿意娶绒绒姐的话,早在锦绣姐嫁去沈家的时候他就娶了。这都三四年过去了,二哥也没有那个意思,我想二哥有他自己的想法。再说,娶妻生子,这都一辈子的事情,若是二哥勉为其难娶了绒绒姐,将来受委屈的也是绒绒姐,并不一定是为着她好。”

    赵大娘叹息道:“绒绒那么懂事漂亮的一个女孩子,娘就不明白了,你为何就是瞧不上?”

    赵昇大口扒完碗里最后一口饭,抬眸望着自己母亲,起身道:“娘,我出去一趟。”说罢,望了自己妹妹小花一眼,然后只大步离去。

    赵大娘知道儿子这是要去哪里,也晓得再多说无用,只对闺女道:“吃饭吧……”

    *

    锦荣烧了满满两大锅开水,之后,齐锦绣又吩咐小荷将她陪嫁的那两只红漆圆木桶寻来,将烧好的开水兑了凉水,让锦荣自己去他屋子洗澡去,齐锦绣则帮着妹妹锦华洗身子。小荷寻了正合季的干净漂亮小衣裳来,递给齐锦绣道:“这是奶奶之前闲着的时候替锦荣少爷跟锦华小姐做的,原还想着寻个机会将这衣裳送出来给少爷跟小姐呢,却没有想到……”

    后面的话小荷没再继续说,只撇了撇嘴,低了脑袋,明显又开始抱不平了。

    齐锦绣笑着望了小荷一眼,吩咐说:“咱们锦华害羞,人多了她不愿意脱衣裳,小荷,你先去厨房看着做几样清淡些的菜,一会儿锦荣锦华洗完澡了,咱们就一块儿吃饭。”说完,伸手接过小荷手上的衣裳,细细瞧着,不由赞道,“真是好精细的活计。”

    小荷笑了起来,十分得意道:“奶奶,您怎么连这个都忘记了?您的绣活,可是一顶一好的,您之前在家做姑娘的时候,都是跟着您的母亲齐二太太学的。要说您母亲齐二太太的绣活,那是整个安阳县内都数一数二的,提起绣工,谁不晓得齐家二太太啊。”

    见小荷这丫头又唠叨起来,齐锦绣道:“别耍嘴皮子了,快去烧饭吧,瞧咱们锦华小姐都饿成什么样了。”见小荷要走,又嘱咐道,“记得做清淡些。”

    “知道啦。”小荷开心,得了吩咐就跑了。

    待得小荷离开后,齐锦绣抱起坐在一边的锦华来,一边轻柔地脱她衣裳一边问:“锦华,以前姐姐没有给你跟锦荣捎衣裳回来吗?你这衣裳是谁的?这又肥又大的,也不该是你这样年纪的孩子穿的啊。你告诉姐姐,是不是有人抢了你的东西。”

    锦华跟姐姐已经亲了很多,光着小身子蹲在热水里,小手却紧紧拉住姐姐的手。

    “被三婶拿走了。”锦华皱巴着小脸,噘着嘴十分委屈地说,“三婶说,用她的一件大衣裳换我跟哥哥的三件小衣裳,还是她吃亏了。可是姐姐,我喜欢你给我做的漂亮衣裳,我还一次都没有穿过呢,就被三婶拿走了。哥哥跟她闹,他们还打哥哥呢,我们害怕……”

    齐锦绣用手捧了热水泼在妹妹身子上,散了她的发辫,又寻了香胰子来,好生给妹妹洗得干干净净香喷喷,又承诺说:“姐姐知道了,姐姐答应你,以后锦华跟哥哥的每一件衣裳,都会又崭新又漂亮。还有,下次三婶再来,锦华也别害怕,有姐姐在,她不敢抢你东西。”

    锦华很开心,已经洗得干净的小脸又白又嫩,只乖巧听话的任由姐姐替她擦身子穿衣裳。

    除了哥哥,还从来没有人对自己这么好过呢,可是哥哥待自己的好跟姐姐待自己的好是不一样的,在心中比较了一下,锦华觉得,有哥哥姐姐真好。

    姐妹俩又私下说了些体己话,齐锦绣安抚好妹妹,正解了衣裳给闺女甜宝喂奶,就听外头锦华明显开心地喊道:“赵二哥,你回来了?”

    ☆、第 7 章 首次见面

    锦荣话音才落,紧接着齐锦绣便听见外头响起一道低沉悦耳又富有磁性的男音,男人声音虽则冷,但是明显对锦荣说话的语气是极好的,而且似乎锦荣也十分喜欢这个男人。齐锦绣好奇的同时,也本能有些羞涩害怕起来,望了望怀中吃得正香的甜宝,齐锦绣对妹妹锦华道:“锦华,你也出去瞧瞧,看谁来了。”

    锦华早激动起来,听姐姐这么说,她连连乖巧点头。

    “是隔壁赵二哥哥,赵二哥哥回家来了,我要去找他。”说罢,锦华则晃着小身子,踉踉跄跄往外面晃去,边小跑着边喊道,“赵二哥哥,我姐姐回家来了。”

    赵昇已经站在了堂屋,腰杆立得笔直,听见小锦华的叫唤声,赵昇冷俊的面上渐渐浮现笑意。

    待得锦华跑近了,赵昇弯腰将小丫头抱起来,黑眸上下打量一番,这才道:“锦华今天穿得真漂亮,告诉二哥,这衣裳是谁给你做的?”

    “是姐姐给我做的。”锦华小短手紧紧搂住赵昇脖子,开心得咧嘴笑道,“阿昇哥哥,我姐姐说,以后每天都给我漂亮衣裳穿,三婶再来欺负我跟哥哥,我也不怕了,因为姐姐会保护我。阿昇哥哥,姐姐不走了,她永远跟我和哥哥在一起。”

    赵昇面上依旧泛着笑意,可那笑意却并未达到眼底,他微微垂着眼眸,眸光冷冷的。

    对姐姐被沈家赶出来这件事,锦荣一直耿耿于怀,此番见素来疼爱自己兄弟姐妹的赵家二哥回来了,锦荣像是寻着靠山一般,抱怨道:“赵二哥,虽然我姐说她是自愿跟姐夫和离的,可若不是沈家人给她气受了,她怎么会无端提起此事?我姐打小就听二哥话,二哥去问问我姐吧。若真是我姐受了气,我去找沈彦清算账去!”

    “锦荣,你带着锦华玩,我进去瞧瞧。”说罢,轻轻弯腰放下锦华,便大步朝东间去。

    赵昇撩帘子走进东间屋子的时候,齐锦绣正手忙脚乱地扣衣裳扣子,两人眸光撞上,一个眸冷似冰,一个怨愤如火,相互看了眼后,又连忙尴尬地别开目光。赵昇虽则竭力表现得冷静,可内心却似是有一团火在燃烧一般,烧得他只觉得五脏六腑都痛起来。

    齐锦绣整理好衣裳,想将甜宝塞进暖烘烘的被窝里让她睡觉,可是小甜宝白天已经睡够了,此番精神得很,乌溜溜的大眼睛一直盯着自己母亲,小嘴里咿咿呀呀叫唤,也不晓得她激动个什么劲儿。齐锦绣没办法,只能抱着女儿下床来,来回走动哄着。

    赵昇在窗边一张半旧的凳子上坐下,也不说话,只借着昏暗的烛光默默看着眼前女子。

    “你跟沈彦清……到底是怎么回事?”两人默了片刻,还是赵昇忍不住先开了口。

    他从没有想过,近四年未见,待得再次重逢的时候,他对她说出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一句。话问出口后,只觉满心凄凉。

    听见他问话,齐锦绣只觉得后背一阵寒凉,本能停住脚下步子。稍稍侧头看了他一眼,见男人冷肃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那双黑眸如寒潭般深不可测,齐锦绣轻轻吸了一口气,这才小声回答说:“二哥,我跟沈彦清过不下去了,我也担心锦荣锦华,索性就不过了,与他和离了。”

    赵昇眉心轻轻蹙起,那双黑眸缓缓打量起眼前女子来,搁置在双膝上的手渐渐攥成拳头。

    “你打小就喜欢那沈彦清,沈彦清是你父亲的得意门生,学问最好,你常常在我跟前说,将来长大之后,一定要嫁给沈彦清做妻子。”赵昇声线清冷,说到这里,他沉默了片刻,喉结明显滚动一下,才又道,“如今却不哭不闹,心甘情愿回家来,锦绣,这不像你的性子。”

    齐锦绣后背已经起了一层汗,虽则还在强装镇定,可是明显心早就乱了。

    方才她在屋子里给甜宝喂奶,锦华在外边堂屋说的话,她都听见了。锦华唤这男子阿昇哥哥,锦荣又唤他赵二哥,齐锦绣已经知道,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男子叫赵昇。在她所写的那本书中,这安阳县总共出了两位人才,一个是即将成为状元郎的沈彦清……

    而另外一个,则是眼前这个男子,将来会以军功受封为威远侯的赵昇。

    那本书中,这赵昇虽则不是主角,可是他的地位却举足轻重。此人性子冷漠没有丝毫人情味儿,战场上杀人不眨眼,为立军功,心狠手辣,从来没有人见他笑过。还有,此人一辈子都未曾娶妻,就算后来位高权重,想要嫁给他的世家千金高官之女多得是,他也从未动心过。

    当初在写那本书的时候,齐锦绣只是一时兴起,便想刻画出一个赵昇这样的人物来。给了他人物性格的设定,给了外貌体型的描写,却是没有具体交代前因后果。也就是说,赵昇此人为何性子冷漠,为何到了而立之年都尚未娶妻,她都还没有来得及细想,自己就穿越了。

    相比于沈彦清,齐锦绣显然是更害怕这赵昇,因为他的性子更冷,他的眼睛里有自己更看不懂的东西。

    匆匆望了赵昇一眼,齐锦绣又垂了眸子,只抱着甜宝在床边坐下。

    “人都是会变的,二哥,我已经不是从前那个齐锦绣了。”她声音很轻,不敢看他,只望着甜宝,“时候不早了,而我如今身份尴尬,二哥还是回去吧,别叫人家说闲话。”

    赵昇倏地站起身子来,缓缓朝齐锦绣逼近来,齐锦绣只觉得,瞬间功夫自己就被笼罩在黑暗中。

    他高大身影挡住微弱烛光,齐锦绣抬眸,静静望着他,却瞧见男人原本漆黑的眸子渐渐红了起来。

    “你不是绣绣,你是谁?”男人声音微颤断续,虽轻,却字字掷地有声,吓得齐锦绣脑袋“嗡”一下就炸了,而后缓缓站起身子来,见男人面色更冷眸光更加阴鸷,齐锦绣身子一软,又跌坐回去。

    “赵二哥,你在说什么,我怎么不是锦绣。”齐锦绣还在试图狡辩。

    赵昇稍稍弯腰,凑得她更近了些,竭力抑制住心中悲愤,冷声道:“绣绣不会唤我二哥,绣绣打小与我更亲近,她更是没有说过想要嫁给沈彦清的话。”他黑眸微眯,垂立身侧的双手轻轻抬起,毫不客气就捏住齐锦绣脸颊,眸中透着寒气,“你说,你跟沈彦清在玩什么把戏,你们将我的绣绣弄到哪里去了?”

    齐锦绣只觉得下巴都要碎了,想挣扎逃脱,却怎么都动弹不得,只能搭着哭腔道:“你先放手,我就什么都与你说。”

    她话音才落,赵昇果然松了手,只是高大身影依旧紧逼着齐锦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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