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狱打开两道沉重的铁门,一条幽暗的甬道便出现众人眼前。
    好一阵子,父子俩才适应了牢房里那腐朽恶臭的味道,跟着华仲亨往牢房深处走去……
    担心里头的气味对身体不好,赵昊特意命华叔阳在牢外等候。
    这让华仲亨对赵公子的感观,一下子好了不少。他这个三弟自幼体弱,偏又不注意保养自己。华二公子本来还暗暗埋怨赵昊,为何要让弟弟到南京翰林院这种清却不贵的破地方去。
    现在他才知道,原来赵博士已经看出弟弟身体不好,不堪劳碌了。
    哎,果然不能以年齿取人啊。
    华仲亨自我反省一句,赶紧跟上去,向赵家父子解释牢里的情形。
    “一进来这两排牢房是大号。每一间都关了几十个犯人,却没有窗户通风透光。犯人吃喝拉撒都在里头,环境肯定恶劣。”
    “那徐文长关在哪里?”赵昊皱眉问道。
    “他住的是一人一间的小号,有窗户有床。大号的犯人早晚两餐,小号是一日三餐,每天还有一个时辰的放风时间。”华仲亨领着父子俩走到甬道尽头,打开一扇铁门出去,才发现里头还有个四四方方的小天井。
    穿过天井,打开另一扇沉重的牢门,走进刑部大牢的后段,里头条件果然好多了。
    每个牢房都有窗,还有基本的桌椅板凳乃至书架。
    虽然因为天气潮热,关在里头的犯人也都衣衫不整。但一个个看上去身体状况还算正常,居然还有几个胖子,跟大号里那些被折磨的人不人鬼不鬼的家伙,区别十分明显。
    “这里是羁押没定罪的官员的地方。”华仲亨轻声解释道:“听说只要肯出钱,也可以住。”
    他乃堂堂华府二公子,自然不屑于参与下面人分赃,对这些事也不甚了解。
    “呐,那就是徐渭了。”华郎中说话间站住脚,用下巴指了指前头一间牢房。
    赵昊只见栅栏内,一个披散着乱蓬蓬的头发,一丝不挂的男子,正撅着屁股在桌前挥毫泼墨。
    看着那一身白花花的肥肉在眼前直晃悠,赵公子登时就不好了。
    这他喵的是什么鬼?说好的衣衫褴褛、瘦骨嶙峋,须发苍白、双目无神呢?
    人生若只如初见,本公子这辈子都忘不掉,你光着屁股的尊容了好吧?
    是怕人看不到一身肥膘肉?这还有点悲情的意思吗?
    华仲亨觉得脸上挂不住,重重咳嗽了一声。“徐渭,快穿上衣服!”
    徐渭却置若罔闻,依然在那里专心作画。
    “徐文长!”见郎中大人一脸尴尬,给他们开门的牢头一面大喊一声,一面用手中的钥匙串,划拉栅门上的锁头,发出刺耳的金属声。
    “安静!”谁知徐渭比他脾气还大,登时爆喝一声。“想让老子按时交货,就他娘的闭嘴!”
    牢头登时大囧,回头尬笑道:“要不咱们出去等等?”
    “到底搞什么鬼?!”华仲亨刚要发作,牢头赶紧凑到他耳边小声道:
    “上上下下还指着他发俸呢。”
    “你什么意思?”华仲亨想了想,还是问清楚的好。不然会白白让赵家父子,以为自己也参与了他们龌龊的勾当。
    “这……”牢头看看赵昊两人。
    “但说无妨,这是我至爱亲朋。”华仲亨淡淡道。
    “这不好几个月没发俸了吗?华郎中您身家巨富自然不在乎,可大伙儿还得靠俸禄养家糊口啊。”那牢头只好小声分说道:
    “各衙门都在想办法,咱们刑部本来就没什么油水,又不能贪赃枉法。徐先生知道了,就主动提出可以画画,让小的们卖掉换钱。”
    “这样啊。”华仲亨点点头。虽然知道牢头八成还是没说实话,但他又不是为了搞清真相。“要不咱们进去瞧瞧?”
    “瞧瞧。”赵昊饶有兴趣的点点头。
    华仲亨便让牢头打开牢门,进去看个仔细。
    只见徐渭双手持毛笔,同时在两张宣纸上乱涂乱抹。
    然而没一会儿,那些看上去杂乱无章的墨点墨痕,便组成了极富韵味又生机盎然的荷叶莲花。
    徐渭再用寥寥数笔,勾勒出一只栩栩如生的蝴蝶,一副豪放泼辣、酣畅淋漓的《荷叶蜻蜓图》,便一挥而就了。
    赵昊看得目不转瞬——这可是花鸟画的巅峰,徐渭独创的大写意啊!
    这种热烈、豪放、沉雄而带霸悍的大写意画风格,最能激人心灵,壮人胸怀了!
    如果他能穿上衣服,并且不要同时画两幅的话……两幅画构图完全一样。唯一的区别在于,一副上飞的是蝴蝶,另一幅上则是只蜻蜓。
    画完之后,徐渭又双手题诗。
    左边一副写的是:
    ‘镜湖八百里何长,中有荷花分外香;蝴蝶正愁飞不过,鸳鸯拍水自双双。’
    右边一副写的是:
    ‘镜湖八百里何长,中有荷花分外香;蜻蜓正愁飞不过,鸳鸯拍水自双双。’
    最后,良心十足的在两幅画上,用了两块不同的章。
    非但这两幅双生之画,牢房的床上,桌上,还摆着六对如双生子般的化作。
    赵昊已经认出,其中一幅是四百年后拍出了四千万价格的《墨葡萄图》……
    四千万就买个裸体胖子糊弄鬼的玩意儿?
    坑爹呢这是!
    ~~
    画完荷花之后,徐渭把两只毛笔往水桶里一丢,随便在身上擦擦手,白肉上登时多了几道墨杠子。
    “快穿上衣裳!”牢头将一件布袍子丢到徐渭身上,然后赔笑对三人解释道:“徐先生说衣服束缚灵感,所以都是脱光了画画的。”
    “湿湿嗒嗒的……”徐渭这才慢吞吞的套上袍子,然后将长发拢在脑后,随意挽了个结,这才瞥一眼衣着华丽的赵昊父子道:“看上哪一副随便挑,要定制的话得加钱。”
    “这些画,我全都包了。”赵昊微微一笑。
    “公子,这些画都订出去了……”牢头赶忙提醒赵昊。
    话没说完,一张千两的会票便贴在他的脸上。
    那牢头登时被施了定身法一般,一声不吭了。
    然后赵昊朝徐渭深深一揖道:“青藤先生,在下休宁赵昊,我和家父是来接你出狱的。”
    谁知徐渭想也不想,便断然摇头道:“我不出去!”
    “呃……”
    ps.第四更,下一更还没写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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