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墨追出去把苏执送到大门口,他是岳父,又是当朝丞相,礼数总得尽到。

    留宿的宾客大多告辞回去了,大门口只有三四辆马车,两个身着官袍的男子,和一个身着大袖儒衫的老者,先后迈过高高的门槛,见程墨站在台阶上,目送一人上了马车,都顺着他的眼睛去看那辆停在台阶边的马车。

    平角马车静静停在白玉台阶旁,那比别的马车长了一倍,宽了一半的车身,无声地彰显着它的低调奢华。

    只有当朝丞相,才能坐这种规格的马车。

    当然,霍光未曾退隐时,马车比这辆还要宽,还要长,但他是能够废立皇帝的人物,自然另当别论。

    三人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程墨目送苏执上车,车夫扬鞭驾车离去,才转过身,便见门槛边站了三人,两人脸色怪怪的,一见他,迅速换了副笑脸,拱手道:“卫尉起得好早。”

    这都午时了,还早!程墨自然明白他们话中调笑之意,拱手还礼道:“三位怎么不在府中吃了午膳再走?走走走,一起喝几杯。”

    说着上前两步,把了刚才笑得最怪异的一人的手臂,此人名江蔚,现为骑郎将,食俸一千石。江蔚是武将,偏偏天下太平,朝中没有战事,闲得蛋疼,平时除了练武上衙之外,便是喝酒逛窑子,又常叹浊酒太淡,一次喝十斤还不过瘾。

    程墨自酿的美酒在勋贵公卿中名声显扬,据在安国公府喝过一次的太常丞陶然说,此酒有如琼浆玉液,一倒出来,便芳香扑鼻,让人舍不得咽入腹中。江蔚嘴馋已久,终于有机会喝,哪能错过机会?他辰时刚过便赶来,借口帮忙,希望能多喝一次,谁不知道程墨有钱,府中上下人等,一时三餐呢?

    果然没有让他失望,中午主家摆宴招待众位贵宾,席上上的酒便是这种美酒,他只喝一口,便飘飘欲仙,可是他知道晚上才是大头,舍不得多喝,只喝了一坛,有些不过瘾,想偷一坛下午抽空喝,众目睽睽之下,难以下手。再说,他过府做客,对府中情形不熟,偷了酒藏在哪呢?思来想去,只得作罢。

    可是到晚上,那就无所顾忌了,他开怀大喝,不知喝了多少坛,直喝得酩酊大醉,被人扶到客房歇息,还死抱着酒坛不放。睡梦中恍惚还把怀中剩下的半坛酒喝得精光。难得喝到这么好的酒,喝得这么过瘾,这辈子,他是不会忘了。

    见程墨留客,他蠢蠢欲动,对其余两人道:“那我们就留下?”

    那两人,一个是太史丞傅义,一个是大儒兼前帝师杜晴。傅义也是因为难得一喝的美酒而多喝了几杯,但更重要的是,当时的气氛实在太好了,人人举杯,或是畅饮,或是互相敬酒,今早醒过来,他便有些懊恼,怪自己行为有失检点。

    杜晴是昭帝的老师,本拟尽力教导辅佐皇帝,没想到昭帝英年早逝,他伤心之余,拒绝了程墨的劝说,没有再为帝师,教导新皇帝刘询。前几天,他接到请柬,感念程墨对他的知遇之恩,才来赴宴,没想到席上很多不认识的人向他敬酒,他哪能驳了人家的面子?只好举杯和人干了,轻抿一口。这样一口一口地抿,还是喝醉了,唉,这酒实在是太醇厚了。

    身为学富五车的大儒,居然在宴席上喝醉了酒,以至留宿主家,传出去,他也没脸见人了。因而,他故意磨蹭到这时候,就是估摸着宾客走得差不多了。没想到转过通往大门的宽阔甬道,居然先遇到傅义,再遇到江蔚。

    傅义他曾见过一面,江蔚却是完全不认识。可他不认识人家,难保人家认不认识他呀。他恨不得以袖遮面,尽快出府上车,没想到刚到门口,恰好遇到程墨送苏执出来。

    苏执已上车,程墨目送,两人都没注意到他。如此一来,倒不好抢出去了。

    傅义和江蔚都认出那是苏执的马车,脸上神色古怪,杜晴是大儒,只有些讶异。待程墨转身,互相见礼,杜晴像做了贼似的,老脸一红,很是不好意思,吱吱唔唔地不知怎么开口。

    傅义却大大方方道:“卫尉盛情,只是府中有事,不便多留,日后定然过府拜访,一醉方休。”

    不过是刚好到吃饭的时间,遇到三人,程墨客气一句,并不是真的留客,道:“好,那就改日再约。”说着眼望杜晴,意示询问。

    杜晴巴不得早点离去,哪肯留下,学着傅义的样子道:“老夫下午还要给几个弟子授课,不便久留,他日再和卫尉煮酒论诗。”

    程墨还没说话,江蔚已老大不高兴道:“你们怎么这样啊?不过是一顿饭的功夫,喝了酒再去授课嘛。”

    程墨见三人一齐现身,还以为他们一起告辞的呢,大家都是来喝喜酒的,这两人要走,自己怎么好单独留下?再说,以他的官职地位,程墨也不会亲自陪他喝酒啊。

    杜晴不认识他,从官袍上看,认出这是一位将军。他不认识这人,更谈不上交情,交浅言情是大忌,也就没说话。

    傅义道:“江将军留下喝酒吧,我等先告辞了。”

    向程墨和江蔚拱了拱手,转身下台阶,上了等在那里的自家马车。

    杜晴有样学样。

    江蔚纠结得很,浓眉揪成一团,想要留下又怕自己官职不够,要是程墨吩咐府中的管家陪自己喝酒,那就十分无趣了,可要这样走了,又舍不得那上等美酒。

    程墨含笑看他。

    江蔚脸上肌肉抽蓄几下,像牙疼似地道:“既然这样,下官也告辞了。”

    看你这么不舍,难道少吃一顿酒会少了二两肉?程墨忍笑道:“好此也好。”

    江蔚走下台阶,又站住,转身道:“下官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卫尉能否通融?”

    看他两眼放光,定然对某件物事十分渴望。程墨道:“请说。”

    那得看你要什么了,能给则给,不能给定然拒绝。

    江蔚心一横,朗声道:“昨晚饮了府上的美酒,十分难舍,不知卫尉能否割爱,送下官两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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