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成军取下安全帽,关掉头灯道:“那随我到宿舍吧。”说完,拖着沉重的装备“哐啦哐啦”往宿舍的方向走去。

    宿舍就是一排排破烂不堪的民房,此时已是中午,一些女眷在宿舍门口的灶台上炒着菜,香气弥漫在空中,让人有些心酸。

    陆一伟随着潘成军进了宿舍,一股混合型气味直穿鼻腔,让人作呕。宿舍勉强叫“宿舍”,房间里漆黑一片,仅有一丝污浊的阳光透过贴满牛毛毡的窗户射了进来。靠近墙的一边一字排开铺满了木板床,床上堆放着乌漆墨黑的铺盖卷,墙面上贴着泛黄着的衣着暴露的女模特,关键部位已经露出三个大窟窿。地上更是乱七八糟,吃剩下的方便面桶,看不出颜色的内裤袜子,就连洁白的卫生纸都沾满了黑色……看得出,矿工们生活得实在有些“凄惨”。

    潘成军把安全帽扔到床上,然后拿起一个硕大的水壶“咕咚咕咚”喝了好几口,看到陆一伟站在门口,把自己床上的东西往里一推,指着道:“过来坐吧。”

    陆一伟用手推开铁丝上挂着污秽不堪的裤头,小心翼翼地坐在床板上,正准备问话,房间的一个角落里传来了女人呻吟声和**的碰撞声。陆一伟循声望了过去,只见一个用牛毛毡搭成的小“房间”在剧烈地摇晃着,男人和女人正在激情地寻找着刺激。

    潘成军看到陆一伟奇异的表情,道:“别大惊小怪,这在我们这里是寻常事,工友们在下坑之前都会找一个女人发泄一下,他们生怕自己下去了就再也上不来了,也算是最后享受一下人间的欢喜吧。”

    听到此,陆一伟喉咙里感觉堵着一口痰,咳不出来咽不下去。不一会儿,小房子里传来男子达到**后的舒爽叫声,紧接着从小房子里扔出一大团卫生纸。男子提着裤子跳下床,看到陆一伟后,表情十分淡定,大摇大摆走了出去。

    又过了一会儿,小房子里的女人也跳了出来,胸前的衣服来不及扯下来,身上布满了黑手印。这一切,陆一伟看在眼里。在他眼中,并非男盗女娼的苟且之事,而是人性的发泄,生理的需求,生命的渴望。

    女人同样看到了陆一伟,脸上写满了羞涩。她慢吞吞走到潘成军跟前,道:“老公,中午吃什么?”

    “随便,你问问孩子们吧。”潘成军道。

    女人走出去后,陆一伟更加吃惊了。问道:“她是你老婆?”

    潘成军点头道:“也是,也不是。”

    如此混乱的关系,陆一伟彻底懵了。

    潘成军从口袋里掏出皱巴巴地香烟,递给陆一伟道:“来,抽一支,烟不好,你将就着抽吧。”

    陆一伟不见外,接过烟点上,起伏的心情始终无法平静。

    “说吧,找我什么事?”潘成军蹲到地上,靠着墙壁道。这副姿势完全没有了南方人的模样,倒像是地地道道的北方村民。

    陆一伟不知该从何处谈起,弹了弹烟灰道:“我见过你母亲了。”

    “哦。”潘成军没有陆一伟想象得会异常激动,反而冷淡许多,好像他早就知道似的。

    陆一伟看了看手表,道:“这样,马上到午饭点了,我请你去饭店吃。”

    “行!”潘成军不客气地道:“那你等我一会儿,我洗个澡换身衣服。”

    潘成军洗澡去了,陆一伟逃离似的走出宿舍,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煤老板的豪车洋房都是靠矿工一双双手换来的,可他们却过着非人般的生活,这次“体验生活”对陆一伟的触动非常大。

    10分钟后,潘成军换了身干净的衣服走了出来。陆一伟带着他来到镇上最好的酒店,找了个相对僻静的包厢,为其点了一桌子大鱼大肉,希望通过这种方式来弥补潘成军缺失的生活。

    陆一伟给他倒满酒,道:“这些年你一直在北州市?”

    提及往事,潘成军一肚子苦水,仰起头喝下一大杯酒,略显无奈地点了点头,哽咽着道:“我母亲身体怎么样了?”

    陆一伟给满上,道:“她老人家身体不是很好,一直盼望着回家,这些年你为什么不给家里去个电话或者写封信什么的,也好让她安心啊。”

    “哎……”一声叹息,道出了压抑心头许久的无奈和凄凉。潘成军没有回答,而是抱着头爬在桌子上放声大哭起来。陆一伟没有阻拦,而是从餐桌上扯了几张餐巾纸,悄悄地塞到他的手中。

    很大一会儿后,潘成军抬起了头,双手在脸上一抹,眼睛已经肿的如核桃般大小。他端起酒又喝了下去,道:“我没脸回家,没脸见家人,更没脸面对我带出来一起奋斗的老乡们,我是罪人啊!”说完,潘成军又嚎啕大哭起来。这一次哭声更加凄惨,让陆一伟都有些动容,这个男人身上背负着太多的情感债和血泪史。

    潘成军再次起身后,对着地上使劲擤了一下鼻涕,然后把手指上遗留下的污秽物轻巧地抹在餐桌底,颤抖着手端起一杯酒,一半都洒在了裤子上,依然送到憋得发紫的嘴唇跟前,使劲一嘬,直接吸进了气管,又是一阵剧烈咳嗽。陆一伟见此,连忙为其拍了拍后背,宽慰道:“潘老板,我知道你心里憋得一肚子苦水无处发泄,如果你信任我的话,可以告诉我。不瞒你说,我这次找你,也是为你主持公道的。”

    “真的?”潘成军停止了哭泣,用充满渴望的眼神盯着陆一伟,道:“你真的能帮我?”

    “能不能帮你,那就看你今天的诚意了。”陆一伟不了解潘成军的为人,卖关子道。

    潘成军抓住陆一伟的手道:“兄弟,只要你能帮我,我绝对和盘托出,没有任何隐瞒。”

    “好!我就喜欢爽快人。”

    潘成军从一开始讲起了跌宕起伏的传奇故事。

    潘成军在家排行老二,没读几年书,一家人靠捕鱼为生,家里劳力多,日子倒也马马虎虎过得去。直到有一次出海时,父亲就再也没回来。家里失去了主心骨,家庭的重担就压到老大身上。可老大又是个短命鬼,得了癌症病逝了。老三还小,潘成军主动挑起了大梁,为这个家庭苦心经营着。

    白天出海,晚上卖鱼,生活过得如一湖静水,没有任何波澜。当时的潘成军想着这辈子就这样了,直到一个人的出现,彻底改变了他的命运。

    一个附近村的年轻人来他们村招工,说去北方挖煤,一个月就可以挣到2000元,潘成军心动了。他不顾家人的反对,毅然跟着老乡到了山西,开始了他的创业生涯。

    到了山西后,他所经历的远没有他想象的那样好,一天要干16个小时,一个月下来才挣1000多元,他顿时感觉到上当了,于是就要回家。回家?可没那么容易!包工头把的**以及钱财全部扣下,不准他回家,潘成军只好咬牙坚持了几个月。

    直到有一次机会,他终于逃脱出来,逃命般往家的方向跑。可他第一次出这么远的门,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更不知道如何才能回家。就在他四处晃荡时,又被当盲流抓进了收容所,遣送到大草原农场干了半年多农活,才被遣送回家。

    这一年,老三重蹈覆辙,追随父亲而去了,家里就剩下他和他母亲相依为命,潘成军又重操旧业,开始日复一日地捕鱼,可他的心却完全平静不下来。

    在山西,他看到了富得流油的煤老板,一掷千金,肆意挥霍,买房子和车子就和买白菜一般。他亲眼看到一煤老板把一麻袋钱丢进了后备箱里,然后大摇大摆离去。当时,他十分想冲上去,把那煤老板给抢了,那钱也就够自己一辈子花了。

    煤矿如此来钱快,而捕鱼却永远看不到一夜暴富的尽头。潘成军经过几番挣扎后,再次北上,一猛子扎进煤矿,期待着自己暴富的那一天。

    潘成军干活卖命,很快就得到老板的赏识,给了他个班长当。一个班有五六个人,尽管人很少,潘成军带领着这只小队伍屡创佳绩,愣是把当地的煤矿工人挤兑得干不下去了。

    煤老板当然愿意以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利益,看到潘成军如此卖命,干脆让他负责招工,招多少要多少。潘成军想到了先前到村子里招工的那老乡,于是他返回老家,带了一批年壮的劳动力一起致富,一起“掘金”。

    潘成军手底下从最初的四五个逐渐发展成四五十个,鼎盛时期达到上百号人,几乎整个煤矿都成了福建人的天下。煤老板很放心潘成军,慢慢地让他参与管理,并允许他按人头从中抽股。短短几年内,不到30岁的潘成军已经拥有上百万的财富,成为所有福建籍老乡中的一面旗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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