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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仍是在下,皇帝一路坐着轿辇回了干清宫,宫灯明晃晃地亮着,他坐在罗汉榻上,将旁人都驱散出去,只留下她独对。
    瞥见她被雨淋湿的头发,他正打算说句什么,她已经慢慢地拔下头上的银簪。
    这银簪是她刻意打磨过的,十分锋利,轻轻一划便可见血。
    簪子泛着冷光,锐利如刀的样子,像极了此时她的心境。
    皇帝用审视的目光上下扫着她,不太明白她的意图:“怎么?又要行刺朕?”
    她失笑,拿着银簪,缓缓说道:“孟池羽,咱们相识也有十年了。可就最近这一年,我好像过了一辈子似的长。你污蔑我谋逆返上,给我安罪名,废我休我,贬我做宫女,我都无话可说,因为你是天下人的皇上,你手里攥着我家人的性命,我不能将你视你作普通夫君,只有自认倒霉。”
    她每说一句,他的脸色就难看一分。
    风过时灯影幢幢,她笔直地站在他面前,湿发得得红唇格外的美艳,神情凄楚动人。她说到这里顿住了,一行清泪流下,继续道:“我知道,那毒是你下的,你想杀我,却不小心害了昶儿,是么。你大可不必如此,孟池羽,你要我的命,可以随时拿去。”
    陆瑰云握紧簪子,对准自己的胸口,视死忽如归地悲壮一笑:“你还记得吗,咱们以前开玩笑说,要把心掏给彼此看。好,我今天把心掏出来,让你看看它是什么颜色,让你看看它有没有半点的改变。”
    恋人恩爱情深之时,常开玩笑说要把心都给对方。她原以为,那就是一句玩笑话,可是现在,在她看来,唯有如此才能证明心迹,不再让无辜的人因她受伤。
    儿子蜷缩着被邪毒折磨时,她只恨那中毒的人为何不是自己。再痛,也没有看着儿子在怀里抽搐,更让一个母亲痛彻心扉的了。
    帝王从来不会饶恕罪人,却会对死人格外宽容。她想,只要她一日不死,罪名一日不洗清,她的儿子就要永远背负着“罪妇之子”的恶名,她的父母亲人都会以她为耻……
    银簪锋芒可比利剑,刺去时,襟口瞬间就沾满了鲜血,染成一片亮眼红色。
    皇帝的瞳孔蓦然放大,几乎是有了惊慌之色,不曾多想就上前,一把夺去她手中的银簪,摔在地上成两半。
    血一直在流,滴在他手上,热热的,满是腥味。孟池羽觉得自己的心好像也被刺了一下似的,大声地朝外喊:“来人!拿止血药!”
    她没想到他会救她,所以那根簪子也没能像预期一样刺进心脏。失血后的她嘴唇苍白,但是意识依然清醒,眼神黯然地看着他:“你让我把心掏给你看。你好好看看,我的心,到底长什么样。”
    “你疯了!你敢自裁,朕照样灭你九族!”他骂了一句,从宫人手里接过外敷的止血药,洒在她的伤口上。
    陆瑰云原本想的很清楚,皇帝要她三更死,她也活不到五更,不如就真的把这心掏给他看,让他看个清楚,以后善待他们的儿子。
    可是他竟然说出这话,显然是不想她死。这下子她倒糊涂了,他到底是想怎样?
    皇帝将她抱在怀里上药,她的伤口位于胸口,他心跳竟然加快了几许,虽然还是未能恢复对这个女人的记忆,但是这样抱着她的感觉,她身上淡淡的梨花香,是那样熟悉,让他贪恋……
    所幸他救得及时,刺的伤口尚且不深,她身体底子又好,血一会就止住了,伤势并不严重。陆瑰云一把推开他,做出十分嫌恶的表情。
    “你改主意了?又不要我死了是吗?是不是怕天下人说你背信弃义,杀妻弃子?”陆瑰云冷笑,“皇上还真是圣心难测呢!”
    “朕说了不杀你就不杀你,从不会背信弃义,从来就没有要杀你的意思,是你自己想多了。”
    “你……”陆瑰云竟一时词穷,紧蹙眉头看着他。
    皇帝犹疑片刻,还是问:“和昶此次中的毒,真不是你下的?”
    天下痴情,莫过于母亲对待子女。孟池羽居然能问出这种问题来,陆瑰云觉得他简直可笑。
    他却把这片刻的沉默当做了心虚,坐回高高在上的位置,严厉地问:“问你话,为何不答?”
    她没有回答,而是道:“你看看你左手手心。”
    皇帝的左手手心,有一道浅浅的疤痕。是当初她生昶儿的时候,由于太过疼痛,挠破了他手留下的。
    她意在提醒他,当初的十月怀胎一朝分娩之痛,她怎么可能忍心拿自己的亲生骨肉去冒险?
    皇帝闻言一怔,其实他也早注意到自己左手手心那道疤痕,只是由于丢失了这十年的记忆,并不知道它从何而来。他也不愿别人知道他失忆的事,所以连问都没有问过。他低下头,摊开自己的手掌——
    疤痕虽浅却能看得出,呈淡红色,像一道残缺的月亮。
    “你是说这条疤痕?它怎么了?”
    皇帝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看他那模样不像是装傻,陆瑰云倒疑惑起来。以小爷的聪明,怎么会想不到她要说什么?难道说尊贵人物忘性大,把这么重的事都忘了?
    “你……你不记得了吗?这条疤痕,是我生昶儿的时候,使劲抓你手抓破的……”她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罢了,既然你不在乎,我不会再提。只是我告诉你,我陆瑰云就算混得再渗,也不可能让儿子替我冒一丝一毫的风险。更何况,你我之间已经没有什么可修复的必要了,我没有李其玉说得那么卑劣。”
    说完这句,她跪下朝他行了个礼,然后昂起头,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说道:“从今往后,皇上与我,只有君臣之义,再无前尘往事。我敬你是因为你是大雍的君主,是我孩儿的父亲,再无其他。我要去照看昶儿了,就此告退。”
    尔后,利落地从地上爬起,捂着刚刚失血的胸口,消失在外面黑色的雨帘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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