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者,与那雄才大略、注重人才的文侯相比,如今的魏侯魏罃却是外阔内狭,带着一股浓厚的贵胄纨绔公子的浮华之风。其实,魏罃并不算是一个昏聩的君主。相反,在还未即位和即位之初,他甚至还称得上是隐有其祖文侯遗风,想昔年魏文侯薨,魏罃与其弟公子缓争位,赵韩两国出兵助公子缓,两国联军在浊泽大败魏军,并将魏罃围困在军中。

    然而不知是否是天意使然,就在这个千载难逢的削弱魏国国力的时候,赵韩联军竟是发生了严重的分歧,赵国要除掉魏罃立公子缓,让魏国割地给两国;韩国主张将魏国分为两个国家,不主张杀掉惠王。魏分为二,国力就大为削弱,不会再对韩、赵构成威胁。

    分歧的结果便是,韩军连夜撤出了战场,而赵军独力无法消灭被重重围困的魏国军队,因此绝境下得魏罃得以保住了君位,魏国国力也没有被任何的削弱。

    之后魏罃对内整肃内政、发民夫开“鸿沟”,大大的增强魏国实力,也为迁都大梁做准备,对外则积极扩张,一时间魏国霸象初现端倪。然而就在这之后,魏罃却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刚愎自用,魏国国力一直没有实质的增长。而东西两方的两大诸侯国齐、秦却在两个明君的带领下迅速的崛起。

    齐侯田因齐用铁腕整肃吏治,启动了战国之世第二次变法的潮流,让原本已经渐渐衰落的春秋首霸齐国渐有复苏的气象;秦公嬴师隰,他的出现终止了秦国自简公、惠公、出公起迅速沦落的脚步,同时他更是将魏国视为大敌,将吴起所夺的秦河西之地看做秦国一大耻辱,几乎年年出兵与魏军作战,想要收复河西,而且他也几乎做到了,秦献公十九年在洛阴打败韩、魏军队。二十一年,与魏战于石门,大败魏军,斩首六万,天子贺以。二十三年与魏再战于少梁,甚至俘虏了当时的魏国丞相公孙痤。

    可惜面对周边这两国的悄然崛起,魏国朝堂上下还不过都将这些视作是隔靴搔痒,甚至连许多在魏国朝堂为官的鬼谷门弟子是如此,他们依旧认为魏国仍是如今战国的首强,问鼎天下不过只是时间问题,而这些人的盲目自信也让门内的一干人跟着幻想起魏国一统后,鬼谷门的盛况来。

    对于这些,身为鬼谷门门主的王诩又能如何?即便他如何想,然而所谓众怒难犯,他不可能如那墨家一样停止对对魏国的扶持,因为与墨家不同,鬼谷门当初与墨家的协议便是:鬼谷门出人、墨家出钱。协议甫一达成,一众鬼谷门精锐便在门主李悝的带领下纷纷涌入魏国朝堂,而墨家也让门下弟子带着大量的钱帛扮作商贾进到魏国的安邑,如今,墨家已经不再继续向魏国输入钱帛,同时魏国也不再如当初立国之时那么需要外来的资金供给,所以墨家能够安之若素的抽身而出,甚至王诩明白,这墨家根本也没有完全的弃魏国而去,不然这洞香春如何会还屹立在大梁城中?日后若是这魏国真的问鼎天下,那么将来魏国君臣必定也会念起如今这洞香春的好处,也便是墨家的好。

    鬼谷门则不同,这魏国上下已经有多少鬼谷门的弟子扎根,多少人在这朝堂上钻营多年、身居高位,很多人甚至娶妻生子,他们早已离不开这魏国,而门中那些还未出世的弟子们,见到自己的前辈们如今在魏国呼风唤雨,如何不会心生向往?

    王诩摇了摇头,正是有鉴于此,自己前日才会找到那老伯当苦劝他继续扶魏,至少两家联手,决计比自己这一门来的要强,这也是所谓独木难支的道理。可惜自己看到的事情,别人自然也知晓,不然老伯当也不会说出那一番话来来告诫自己。难道其中的道理,自己又不明白么?可是自己承受的压力和难处又有谁人了解。

    不自觉的抬起头,灼热的阳光洒在脸上,让他不自觉的微微眯起了眼。想起伯灵让雍儿带回来的那番话,心中的触动颇深,看来是到了自己该下定决心了。不是为了自己,也要为这连绵数百年的鬼谷门。

    一旁的赵雍偷偷瞥见王诩脸上的神色不断的变幻,时而迷惘、时而踟蹰、时而不安,终究又归于平静,忍不住轻声唤道:“师父...”

    王诩回过神来,瞥了他一眼,目中闪过一丝亮色,俄而他又似乎想到了什么,开口道:“你师兄就说是这些么?”

    闻言,赵雍不禁一震,复尔低下头,轻声答道:“是...是的,师兄就说了这些。”

    “哦。”王诩拉长了声音,眸子蕴含着一抹深意,呢喃道,“赵国么?”

    “师父...”赵雍隐约听到什么,抬起头看了王诩一眼,又迅速低了下去。

    赵国么?以王诩之智,既然想到了那面在孙膑手中的鬼谷令,自然也能很轻易的便能猜到赵雍此时表现得如此异样的原因,眼睛虽然望着他那张稚嫩的脸庞,心中却在想着其他的一些事情。

    远古时代,有姓有氏,姓氏一分为二。姓是大的氏族部落集团的徽章,氏是一个姓所分出的小氏族支系的标志。姓氏合二为一,是秦汉时才开始的。赵人的先祖嬴姓、赵氏,世代辅佐殷商。然武王伐纣,诸姬并起,与殷商属于近枝的嬴姓就走向了衰落,尤其是蜚廉这一支嬴姓部落因愚忠于纣王而被周王室所厌弃,而走向衰落。然而后来这支部落出了个擅于驾车的人物名为造父,造父为周穆王御,因助周平定徐偃王之乱,封于赵城,其后以赵为氏。

    造父善于御戎,侄子大骆善于繁衍马匹。受造父之荐,周王室不计前嫌,启用罪臣恶来之后大骆,封于汧河、渭河之间管理马匹。大骆孙秦仲封大夫,秦仲之子赵其是为秦庄公,故秦赵同宗。后造父六世孙奄父救周宣王于千亩之战,其子叔带为周朝卿士,因不满周幽王的昏庸,离开周王,侍奉晋文侯。从此赵氏便在晋国落脚,渐成望族。

    春秋时期赵氏于晋文侯时迁至晋国,六世而至赵衰。赵衰曾跟随公子重耳逃亡,后来重耳成为一代霸主晋文公,赵衰于是权重位高,其后代赵盾、赵武、赵简子、赵襄子都成为股肱之臣。

    而晋国在晋出公时期公室卑弱,主要权力被智伯和赵襄子、韩康子、魏桓子四卿把持。赵襄子其父赵简子,其母为一狄人婢女。前454年智伯率韩、魏二家围攻晋阳,襄子成功地坚守城池,并最终联合韩、魏二家灭智伯。前453年,赵、魏、韩三家瓜分了智氏的领地。

    前456年,四卿驱逐晋出公而立晋哀公。前437年,晋哀公去世,其子晋幽公继位,对赵、魏、韩已毫无权威。前403年(周威烈王23年,即晋烈公17年),周王室正式承认韩、赵、魏三家为诸侯,与晋侯并列,这便是三家分晋的由来。

    王诩瞥了眼赵雍,这个少年便是那赵国的公子,因为其母背后的大族在赵国内部倾轧中失势,其母害怕他为人所害,因而背着国君将赵雍送到云梦山拜入鬼谷门下,对于这个落魄公子,门内人大多有所轻慢,原因无他,虽然他身份高贵,希如今赵侯嫡出一脉,然而终究是国内权力斗争的牺牲者,如今沦落到要靠鬼谷门保护,如何让人高看。何况此时原本亲密无间的三晋同盟已然破裂,赵魏两国年年交兵,门内之人多是亲近魏国,自然对这个赵雍不甚感冒。

    不过王诩深知这少年天资聪颖,虽然年少但是因为经历坎坷的缘故,反尔比同龄人和许多年长自己的人更加的努力,所以自己才会亲自收他为徒,将平生所学尽相传授。

    而如今,王诩得知这赵肃侯最信任的莫过于其弟安平君公子成,公子成如今身为赵国国相,大凡赵侯外出征战,这朝中政务便基本都交由公子成处理,可以说公子成在赵国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只要得到他的支持,眼前这落魄公子未必就没有出头之日。

    既然李悝能够长袖善舞,一手将这魏国推向问鼎天下的道路,我王诩为何又不能使如今的赵国走向一条兴盛的路呢?王诩忽然有了股豪气,只不过他也知道与李悝不同,自己现在是不可能出仕助赵的,毕竟即便自己想要学那太公望,门内的人也决计不会同意,一切只能私下里来,而这赵雍...

    王诩一时之间,已经能完全明白孙膑的意思了。

    “雍儿,你入我门下几时了?”王诩忽然开口问道。

    “我...”赵雍一怔,显然是没想到师父会有此一问,稳了稳心神,恭敬的答道,“回师父,弟子拜入鬼谷门已经快满四年了。”

    “是么?”王诩微微颔首,接着道,“那这四年中,你可曾回过赵国?”

    赵雍摇了摇头,眼底一黯,低下头轻声道:“只有书信来往,雍儿并未曾回转故国。”

    “想回去么?”忽然,王诩面色一凛,直视着赵雍开口道。

    赵雍沉默了许久,不经意间接触到王诩的目光,终究还是点了点头。王诩脸上的表情一松,眉梢一挑,开口道:“或许你很快就能回去了。”

    “师父难道要赶徒儿走么?”赵雍为他的话一惊,抬起头来,颤声道。

    “赶你走?”王诩见他如此慌张,不禁哑然一笑,“难不成你那庞涓师兄,伯灵师兄都是被我赶走的么?”

    赵雍脸上的神情一滞,沉吟片刻,躬身道:“弟子唯盼长伴师父左右,聆听师父教诲,并不做他想。”

    王诩笑而不语,只是轻抚长须,直直的望向赵雍,赵雍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脸上兀自有些发红。

    “雍儿啊,莫要学你庞涓师兄。”忽然王诩收敛起笑容,意味深长的说了句,赵雍惊觉似的抬起头,一脸讶异,不过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只听见王诩叹了口气,接着道,“也不要当你那伯灵师兄!”

    “师父...”赵雍似有些不解的想要说点什么,王诩似乎知道他要问什么,摆摆手,转身眺望远方,默然不语。

    赵雍见自己的师父并不立刻详加解释,自然明白王诩是让自己先思量一番。因而他低着头沉思起来,这反倒让他自见到王诩后一直躁动不已的心情稍稍平复了些。

    师徒两人就这样安静的站立着,丝毫不在意时间的流逝。微风拂过,带起二人长衫的衣角,王诩灰白的额发和长长的胡髯随风摇曳,而白面无须的少年只觉脸上一寒,不自觉的挑了挑眉头,与此同时,王诩的声音也在他耳边响起。

    “你可曾想清了?”王诩转过身来,缓缓道。

    赵雍抬起头来,望向自己的师父,俄尔,轻声答道:“徒儿想明白了?”

    “哦,是么?”王诩嘴角微微上扬,“想明白了什么?”

    赵雍在看了他一眼,一字一句的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蔚蓝的天空中,一片云彩不知何时已然悄悄移到那散发着明媚阳光的耀日边,缓缓的将整个日头给遮掩起来,天地间的颜色瞬间就黯淡了下来,连带着绵延起伏的远山也如泼墨山水画中的景物般,线条变得粗犷了许多。

    但见赵雍说了这句话,一缕笑意从王诩眼底一闪而过,不过他并没有开口,而赵雍见自己的师父对自己所言不置可否,便兀自说了下去:“庞涓师兄虽有大才,然而气量太小,无容人之量,却依仗魏王信任设计贤良,其行径自不可取;而伯灵师兄...”赵雍顿了顿,瞟了王诩一眼,这才接着道,“伯灵师兄对庞涓师兄太过信任,更兼锋芒太盛,遭人妒忌也不足为奇,徒儿记得师父曾说过,所谓出头的椽子先烂,所以窃以为伯灵师兄下山之后的所为亦是有所商榷...”

    “出头的椽子先烂么?”王诩闻言,不觉微微蹙起了眉头,赵雍说到伯灵锋芒太盛,他自是知道自己这个徒儿胸怀大志,以安天下为念,因而出下山时的确太过急于求成,为了取得魏罃的信任,想出了一遭进献兵法的谋划,目的的确也达到了,他进献给魏罃的兵法中除了其祖孙武所著之谋略,也兼有自己在门内修习时所悟,因而让魏罃大喜过望,深以为自己又得了一奇才,当即便欲拜他位上卿,只是为庞涓所阻才暂时打消了这个念头,现在回想看,便是那时起这庞涓才开始起了嫉妒之心吧,也让这对曾经亲密无间的师兄弟渐生隔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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