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生和共赐等人闲叙了一番,从共赐等人口中申生也了解了一些里克在信中没有提到的国内情况,毕竟是书信,限于篇幅,里克不可能把晋国国中的具体情况向申生一一道来,而共赐等人与申生当面交流就不存在这个问题。
    晋国国内的形势,用共赐等人的话说,叫小人在位,贤人避退。骊姬的党羽被大肆安插在朝中军中的重要位置,像东关五、梁五等人被堂而皇之的安插在下军之中,在消除申生对下军影响的同时,尽可能的培养下军士卒对骊姬一党的忠诚。
    军中如此,朝中更是如此,国家大事,晋献公先与骊姬等人商议,商议之后再付诸公议,国家大事竟决于妇人,共赐等人说到这里的时候,每个人或多或少都露出了不忿之色。
    正所谓牝鸡无晨,牝鸡之晨,惟家之索。三百多年前,武王便是打着这个旗号从岐、周之地东出,与八百诸侯会牧野而一战灭商。
    现在晋献公的所作所为和周人口中的宇宙无敌超级大坏蛋殷纣王有什么区别?
    前事之不忘,后事之师也。晋国而今已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国中的有识之士对此无不退而扼腕叹息,期盼申生归国犹如隆冬之盼春光,三更之盼朝阳,祈望之心,殷切之意,天地可鉴,日月可表。
    总之一句话,晋国国中现在的黑暗程度简直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国中无论贫富贵贱,老弱孤寡都希望申生能够尽快归国收拾残局,整顿朝政,还晋人一个朗朗乾坤……
    申生听的是哑然失笑,夸张了啊……
    晋国国内的局势断不至于糜烂到这种地步,若是真糜烂到这种程度,怎么可能还能在今岁连灭虞、虢两国?
    这可不是人心不附能够做到的。
    话虽如此,申生却也没有点破,一方面假仁假义拿着大义的名分表达了自己的无奈,另一方面也隐晦的表示自己肯定不会坐实骊姬等人祸乱晋国,只是现在时机未到,还须耐心等待。
    共赐等人闻言极为振奋,他们不辞劳苦前来投奔申生,确实是有出于对申生忠诚,但更重要的是,谁不想过一把从龙功臣的瘾?
    历来在正治中获利最大的,一曰立君,二曰从龙。
    立君虽然获利极大,但是风险也是极高,而从龙相比立君而言,却是低风险高收益。自古同富贵易,共患难难。凡是能与人君有过共患难经历的,事成之后一般都会受到优待。
    共赐等人最怕的就是申生被仁义孝悌所缚,踟蹰不前。现在申生既然如此表态,那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于是,共赐道:“诗曰:潝潝(xi)訿訿(zi),亦孔之哀。谋之其臧,则具是违。谋之不臧,则具是依。我视谋犹,伊于胡厎。君上宠妖姬,维妇人之言是用,逐太子以危宗庙,不信忠臣,不亲士民,废王道,立私权,忠臣不敢谏,谋士不敢谋,晋,殆将乱乎?”
    郤义也道:“晋人闻太子出奔,道路嗷嗷,如丧父母。诗云:自伯之东,首如飞蓬。岂无膏沐,谁适为容?其雨其雨,杲杲出日。愿言思伯,甘心疾首。晋人所爱者,太子也。太子出奔,朝堂为之一空,百姓为之不宁,小民沸沸如滚滚之汤,相与泣曰:太子已亡,吾谁为生?太子之得晋人如此,异日安晋国社稷者,必太子也!”
    申生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没有多说。
    ……
    另一边,姬郑的车马刚进王城,城门口等候已久的寺人立刻引着姬郑去见天子。
    此时,王宫燕寝之中,姬郑跪在冰冷的地板上,自觉低下高贵的头颅,不敢仰视天子。地板上冰凉的触感由膝盖传导到心脏,进而弥漫全身。
    天子背对着姬郑,虽然没有开口说话,但是浑身上下散发的低气压,压的姬郑喘不过气来。
    姬郑的指甲已经掐进肉里,手里的汗液顺着指甲流到伤口里,伤口又疼又辣,不过,他却没有心情去在意身体的感受,他的注意力全在天子身上,他的心砰砰砰跳个不停,他知道接下来等待他的一定是狂风暴雨。
    天子,他的老父或许没有足够的威严去没有节制号令天下诸侯,但是自小便长在天子膝下的他,却没有冒犯天威的勇气。
    “逆子……”天子猛然转身,声色俱厉的喝道:“你可知罪?”
    “儿臣……”姬郑的头压的更低了,声音微弱,没有一丝底气,“儿臣……不知,请父王恕罪!”
    天子闻言,怒气更盛,“恕罪,恕罪……你眼里还有我这个父王吗?”
    姬郑抬起头,急道:“父王之言当如何说起,我……”
    “够了……”天子打断了姬郑的话,怒道:“我让你说话了吗?”
    姬郑唯唯诺诺,满脸委屈的低下头,不敢再多说。
    “怎么?”天子借题发挥道:“对我不满,还是以为有了列国的支持,朕便不敢废了你?”
    “儿臣不敢……”为了能让天子稍息怒火,姬郑开始不停的向天子叩头,希望能取得天子的原谅。
    但天子显然已经是怒极,对姬郑的赔罪视而不见,冷哼一声,道:“不敢?还有你这逆子不敢做的事?”
    “尔暗结诸侯之时,也未见尔说不敢;尔流连首止,示天下人尔乃众望所集,逼迫朕时,也未见尔说不敢。现在却说不敢。怎么?尔对王位就如此迫不及待吗?要不要朕逊位让贤,以孚天下之望?”
    姬郑哪敢答话,头砰砰砰磕个不停,即便是额头已经出血也浑然未觉。
    到了这个时候,姬郑毫不怀疑,只要他胆敢多说一句,他的老父愤怒之下拔剑杀了他也并非不可能……
    其实,是姬郑想多了。天子虽然恼怒他的所作所为,但是却从来没有对他起过杀心。
    毕竟是父子,血浓于水。不是所有不爱嫡子的君主都像晋献公一样。这也是普通君主与枭雄的区别之处。枭雄发起狠来,没有人是不能杀的,父母子女又怎么样,照杀不误。
    天子若真是对姬郑起了杀心,姬郑怎么可能安然无恙的活到现在?
    怒火既然已经宣泄掉,天子也平静了许多。对于姬郑,天子现在除了责骂一番外,也没有更好的处置方法。
    齐侯牵头组织中原六国诸侯共同拥戴姬郑,若说天子对此一点也不忌惮,那绝对是假的。
    看着血流如注,却依旧还在不停磕头的姬郑,天子叹了口气,无奈的说道:“罢了……自即日起,尔便在东宫思过,没有我的命令,不准私自离开,知道了吗?“
    姬郑闻言,如蒙大赦,边叩头边道:“儿臣谨奉命!”
    ”去吧!“
    ”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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