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令因为是养在河东老宅的庶女,当年来京城议亲没有引起什么特别的注意,走的时候也没什么波澜。
    之所以古怪,是因为现在跟池棠走得近了,才觉得当年的事有些古怪。
    “当年齐国公府对外声称薛令生了怪病——”
    “什么怪病?”池棠忙问。
    昨天薛筝也这么说。
    “未必真的是病,”李俨解释道,“多数只是掩人耳目的借口,好将生病的人送走。”
    池棠心里“咯噔”了一下。
    接下来一句话更令她心中惊骇抽紧——
    “古怪之处在于,当年薛令患病的日子,恰是岳母仙逝后的第二个月。”
    难道阿娘病逝后就重生在薛娘子身上,然后被人以为有问题送走了?
    欸?不对,她明明说是三年前醒来的,那之前薛娘子的怪病和现在阿娘的重生有关系吗?
    这种事是想不通的,池棠很干脆地求助身边的太子殿下:“殿下能帮我打听一下薛娘子当年为什么会被送回河东吗?”
    李俨若有所思地看着她:“阿棠为什么对薛娘子如此关注?”
    池棠犹豫了。
    这种事,可以告诉太子殿下吗?
    她没问过爹爹啊……
    可是不说的话,现在怎么过关?
    “嗯……因为觉得她有点像我阿娘……”池棠折中地说。
    李俨蹙起了眉:“孤不记得薛娘子有同岳母相像之处。”
    虽然他并不记得薛令长什么样,但肯定不会同唐菀相像。
    “不是长得像,是感觉像!”池棠解释道,“除了相貌和声音不像,别的都像!”
    想起薛令说着她幼年种种时低眉含笑的神态,还有剥着乳柑时温柔细腻的动作,池棠不由心中一酸,偎进他怀里轻声道:“没有阿娘我还有爹爹,可是如果还有阿娘不是更好?”
    李俨听着这话却觉毛骨悚然。
    难怪薛筝要来告诉他这件事,阿棠何止是喜欢薛令,简直把薛令视如亲母了。
    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想法?像中了邪似的。
    “真有那么像?”李俨不动声色地问着,一面思索对策。
    “殿下——”池棠突然在他怀里抬起脸,双眸炯炯,“你信不信人可以死而复生,重活一次?”
    李俨蹙眉看了她一会儿,道:“以岳母和薛娘子的年纪,也轮不到转世之说。”
    “不一定是转世,也许是人死了,却又睁开眼,发现自己到了几年后,换了一个人的躯体,又或者——”池棠紧张地抿了抿唇,“又或者,发现自己到了几年前……”
    “借尸还魂吗?”李俨低声说着,眸光微微一沉。
    忽然见她似乎紧张得厉害,安抚地顺了顺她的背脊,语声和缓道:“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有人刻意去学岳母的言谈举止?”
    池棠愣了愣,问道:“她为什么这么做?”
    李俨轻咳两声。
    关于岳父大人太招蜂引蝶这事他也说不出口。
    池棠也不是想不到这方面,只是太匪夷所思了:“薛娘子十多年前进京……整整十年就为这个……不太可能吧?”
    李俨正想拿永泰郡主作例子——
    “而且她知道我小时候的事,我跟阿娘在在一起,我们一家人在一起,还有我娘、嗯……我娘的一些特征。”池棠着急之下全说了。
    李俨不为所动:“孤记得当年岳母身边的婢女就有离开的。”
    “殿下是说芳姑?”
    李俨点头。
    池棠也记起来了,其实还不止芳姑,锦屏也是,还有几个也是伺候过阿娘放出去嫁人了的。
    “池公知道这件事吗?”李俨问道。
    阿棠一个小女孩,跟母亲之间不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但夫妻之间,必然有许多可以用来鉴定的往事。
    “爹爹说他也不确定——”
    李俨一愣。
    池长庭也不确定,难道薛令确实知道很多?
    “爹爹说让我自己感受……”
    李俨眉心微蹙。
    阿棠可能听不出来,可以他对池长庭的了解,这句仿佛是敷衍。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池长庭这样敷衍着做什么?
    如果不是敷衍,一件池长庭都不能确定的事,竟然要交给阿棠去凭感觉?就不怕阿棠被人哄骗了去?
    李俨觉得不能这样:“孤会派人去河东细查,查清之前,你不要同薛令走得太近!”
    池长庭也不知道在想什么,阿棠还是要他亲自看着才行!
    “殿下是不是一点也不信薛娘子?”
    李俨不假思索点头:“装神弄鬼罢了。”
    说完,觉得有点不对劲,低头一看,太子妃垂眸抱着兔子,两颊略鼓,好像不太高兴。
    李俨忍不住戳了戳她的脸颊,但该说的话还是得严肃说:“先前明镜就是装神弄鬼获取陛下宠幸,阿棠应引以为戒,遇到这种事还需警惕,切不可轻信!就算事涉岳母,该查也是要查!”
    池棠轻哼一声,道:“要是换了我,殿下也一点都不信,要把我查一遍吗?”
    李俨莞尔,摸了摸她的脑袋:“阿棠乖巧,怎会出这样的事?”
    这话一说,太子妃气得一双眸子瞪得浑圆。
    李俨不由一怔,这姑娘今天怎么这么较真?
    正琢磨着怎么安抚她,突然,女孩儿把怀里的兔子举高挡住自己的脸——
    “咕咕咕咕!”
    灰兔耳朵一竖,警觉地转了转脖子,企图转身寻找这声音的来源。
    “哈哈哈……”太子殿下的朗笑声传出殿宇。
    冯安在檐下拢了拢手,朝身旁小内侍笑道:“殿下就得常常跟太子妃在一块儿才好!”
    小内侍笑着附和道:“过不了多久了!”
    冯安欣慰点头。
    是啊!过不了多久就要大婚了!
    殿内,李俨笑着拿开她脸上的灰兔,看到板着小脸的太子妃,忍不住捧起她的脸吻了下去。
    他虽然不怎么亲自养兔子,但对这声音却是了解过的。
    灰灰刚来的时候,他想着是池棠亲自挑的,就想抱一抱,不料一抱就惹得兔子“咕咕”直叫,便有会养兔的内侍解释说,兔子“咕咕”叫代表生气了,如若不理会,可能会急得咬人。
    这姑娘竟然躲在灰灰身后学兔子叫——
    李俨刚吻上,又忍不住将她按进怀里大笑起来,惹得太子妃恼羞成怒,在他怀里乱抓乱捶。
    他笑着捉住池棠的手,戏谑道:“果然兔子咕咕叫后,紧接着就要咬人了——”
    话音刚落,怀里的兔子仿佛得到了提示,真的蹦起来一口咬在他下巴上。
    李俨哈哈笑着,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池棠脑袋一热咬上去,马上就羞愧缩了回去,抬眸觑了一眼,发现还留下了牙印,慌忙拿手去揉。
    “殿下今天还要见人吗?”池棠懊悔不已。
    这要是走出去被人看到了可怎么是好?
    李俨低头碰了碰她的额,笑道:“阿棠多留一会儿,孤就不见旁人。”
    池棠脸一红,随即嘟囔道:“可我要回去给爹爹绣香囊啊,爹爹说我只给殿下做不给他做,都生气了……”
    李俨只觉扬起的唇角怎么也压不下去:“让青衣回去帮你拿,你就在这里绣,孤在你边上批奏折,如何?”
    池棠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
    青衣跑再快,也是要等一会儿的。
    李俨便端来果脯先喂她吃一些。
    池棠猝不及防吃了一块后,就抬手推开了第二块。
    “殿下——”她斟酌道,“你……查归查,可别为难她……”
    李俨微微一怔,随即含笑点头:“好!”
    池棠一高兴,主动张嘴从他指间吃下了那块果脯。
    李俨摩挲了一下两指,才重新拈起一块果脯。
    “池公有句话说得没错——”他举着果脯,却没有再送过去。
    “什么?”池棠一边问着,一边不自觉自己去吃他手上的果脯。
    “是不是岳母,你是能感受出来的,旁人将言行举止学得再像,也学不出母亲对女儿的深爱……”
    ……
    再一次见到薛令是在大慈恩寺。
    池棠约了她赏梅。
    原本是想邀她来家里,听了太子殿下一番话后,总是受了点影响,不太愿意让这个身份尚不明朗的人登堂入室。
    但丢开不理,池棠又觉得不忍心,万一是真的呢?
    于是约在了外面。
    让她自己感受的话,觉得薛令待她是挺好的,处处如当年阿娘待六岁的她一样。
    只是如今她不是六岁了,偶尔会有不适应。
    但是十六岁女儿和阿娘相处的感觉,她也不知道该是怎样。
    到了午后分开时,爹爹没来接她。
    “二叔有点事,吩咐我来四妹妹回家。”池兰泽笑道。
    这事也是常有的,池棠没有在意,仍旧嘱咐先送薛令回去。
    倒是薛令看起来有点失望。
    上了她的车后,从怀里摸出两只崭新的锦囊,笑道:“你爹的香囊旧了,我给他新做了一只,这只是福袋,你也拿给他挂着,过几天好装你的压岁钱!”
    池棠怔愣地接过香囊和福袋。
    新年福袋的习惯确实是从阿娘那里留下的,每年过年,阿娘都会做一个福袋装了压岁钱给她。
    后来换成奶娘做,接着就是她自己做了……
    池长庭看到这两件却没有接,只是似笑非笑看着女儿:“别人两件都做好了,你呢?”
    池棠辩解道:“我本来就做得慢,回京后又很忙!”
    “忙着去东宫吗?”池长庭冷笑。
    池棠脸一红:“我在东宫也有做针线……”
    池长庭:“呵!”
    “我这就去做……”池棠收起香囊和福袋跑了。
    或许是因为爹爹没收香囊和福袋,或许是因为太子殿下说了那些话,又或许是离过年也没几天了。
    接下来的日子,池棠没再邀约薛令,也没出门,只是专心在家做针线。
    薛筝听说她的动静后,很是欣慰。
    还是太子管得住这姑娘!
    随手将手里的拜帖递给侍女,笑道:“小姑姑还是别忙了,太子妃忙着备嫁呢!哪有空陪你玩?”
    薛令从侍女手中接回拜帖,微微一笑,没说什么就离开了。
    她的住处距离齐国公府尊贵的郡君有点距离,七拐八绕,一个人带着一名心腹侍女走了许久。
    半途迎面走来一人,擦肩而过时,脚步微顿,低声道:“池长庭父女没你以为的那么好骗。”
    薛令抿了抿唇,目不斜视地离开了。
    ……
    池棠总不可能一直不出门。
    陆先生那里还是要每旬过去交一次作业,聆听一次教诲。
    年前最后一次去陆家拜先生,回来还没到家门口,莫三就低声报了进来:“薛娘子的车停在巷门口。”
    池棠有七八天没见她了,乍一听,有点心虚,忙令人停了车,下车走到薛令车前,忐忑笑道:“娘子怎么在这儿?”
    寒冬腊月,薛令的车门便敞开着,她就倚在门边,身上穿得很厚,越发显得脸尖瘦可怜。
    她朝池棠露出一个轻柔的笑容,道:“好几天没见到你了,想来看看。”
    池棠听得更心虚了,慌忙解释道:“我这几日实在是忙,爹爹和先生都布置了许多功课……”
    “我知道,”她语气柔和,“你如今是太子妃了,总是忙的,我也没什么事,就是想来看看你。”
    池棠讪讪道:“娘子可以让人递帖子来……”
    薛令莞尔一笑,道:“递帖子惊动太多人,也没什么必要,这样就够了。”
    她含笑凝视着池棠,神色目光,俱是淡然无求。
    池棠突然想起上回薛筝追过来的事,心里顿时一疼。
    看得出薛令在薛家并不受宠,薛筝根本不把她当长辈,恐怕她想来拜访池家也不是那么容易。
    薛筝这人蛮横得很,说不定连拜帖都不让她送出来。
    这么一来,薛令今天能出现在这里,可能都费了许多力气。
    池棠想哭。
    一想到薛令有可能是阿娘,这么辛苦、这么卑微,只为看她一眼,可她作为女儿还在疏远她——
    池棠吸了吸鼻子,握住她的手,柔声道:“娘子不嫌弃的话,进来坐坐吧?”
    ……
    池长庭到了家门口,刚翻身下马,就听说了池棠留薛令吃饭的事。
    眸光微微一沉,吩咐道:“去告诉太子妃一声,我还有点事,晚饭就不回来吃了!”
    转身牵马走了两步,低声道:“让展遇动作快点!”
    他也不想阿棠受伤,可如今,只能先靠阿棠稳住薛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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