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四子薛镇,德才兼备,忠孝两全......今册封皇四子镇,为靖亲王.......置秋安城以东,白夜河以西,雪封山以南,大德城以北,凡八百里为封。茅土分颁,作藩屏于帝室;桐圭宠锡,宏带砺于皇家......即日就藩,特赐怯薛军千名以为卫,加黄金十万两、丝绸五百匹......钦哉!”
    空旷的府邸,灯火摇曳昏暗,只有传旨太监的声音高高响起。
    圣旨虽然冗长,但不论是宣读的,还是跪地聆听的,抑或是在远处凝神偷听的,都能很敏锐地从中抓住那些关键的字眼。
    收起圣旨,望着那个依旧跪地的身影,传旨太监心中涌起一丝惊讶和佩服。
    在今天之前,准确地说是这封圣旨下达之前,谁能想到这位最不受陛下待见,又和那位牵扯最深的四皇子能够逆风翻盘,成为四位皇子中,第一个封王之人。
    回想起今日的流言种种,那丝钦佩之意愈发壮大。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传旨太监想起刚入宫时老太监教导自己的话,对它又多了一丝理解。
    他赶紧卷起圣旨,看着裴镇,脸上堆满笑容,“恭喜靖王殿下。”
    裴镇站起身来,面色平静地从传旨太监的手里接过圣旨,不卑不亢,“连夜宣旨,辛苦公公了。”
    传旨太监连连摆手,“靖王殿下言重了。”
    崔贤默默上前,将一个钱袋递到传旨太监手中,“公公辛苦。”
    传旨太监犹豫了一下,接过钱袋,笑着道:“那咱家就斗胆与靖王殿下同乐一回。”
    裴镇笑着拱手,“恭送公公。”
    崔贤又拿出几个略小一些的钱袋,塞入同行太监的手中,然后将他们送至门外。
    站在大门口,崔贤默默感受了一下潜藏在四周的气机,笑着关上了门。
    裴镇站在院中,看着身旁众人,扬了扬手中的圣旨,展颜一笑。
    惊人的消息插上翅膀,飞往值得第一时间知晓的每处府邸。
    “哐!”
    一个金属酒盏被狠狠砸在地面上,然后重新蹦得老高,再旋转晃动出一阵绵密而令人烦躁的声音后,终于停住。
    薛钧赤裸着精壮的上身,古铜色的肌肤上弥漫着不少的伤痕,犹不解气的他一拳将面前的案几砸成两段,然后一脚踢开。
    “亲王?八百里的封地?他算个什么东西!征北漠,入西域,老子为了朝廷出生入死多少次都没得到的东西,一个只知道庇护在叔父羽翼下的废物凭什么!父皇为何如此!”
    在他的对面,安静地站着一个身着草原服饰的汉子,他淡淡道:“事已至此,生气有何作用?不如多想想解决之道。”
    薛钧鼻孔中重重喘了几声粗气,渐渐平静下来,“我明日一早,进宫见一见母妃,看看能不能有什么消息。”
    草原汉子点点头,“搞清楚在你们离去之后,长生殿中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才能猜到陛下到底是怎么想的,然后才敢出手落子啊。”
    薛钧站起身来,高大壮硕的身子将灯光都挡住大半,显露出一种摄人的压迫。
    可站在他对面的汉子却纹丝不动,不卑不亢。
    “辛苦舅舅了,早点休息。”
    薛钧一抱拳,推门走出。
    草原汉子双手负后,静静思索。
    “靖王?有点意思。”薛铭从浴桶中站起。
    修长挺拔的身形,线条分明的肌肉,肌肤上还凝着一颗颗透亮的水珠,看得一旁伺候的侍女俏脸微红。
    他轻轻挥手,屏风之外禀报的心腹便无声离去。
    一把抓住正在为自己温柔擦拭的那双柔荑,面容俊秀的薛铭凑近侍女的面庞,“你说我的兄弟有了大出息,我该不该去祝贺一下啊?”
    侍女低着头,耳根红透,声若蚊蝇,“应该......去.......吧?”
    “啊!”
    原本的呢喃声骤然变得高亢,有一双魔爪正在不安分地游走。
    似乎全身的骨骼都在刹那间失去了力量,侍女的身子一软,跌进了薛铭的怀中。
    侍女红透的脸上满是羞涩,呢喃一声,轻轻后仰,一翦秋水望着薛铭,皓齿轻咬住一根手指。
    薛铭哀叹一声,“红颜祸水啊!”
    “殿下,该去了。”
    “去什么啊去!要去也是明早再说的事。”
    啪!
    一声清脆的拍打,激起一阵荡漾。
    宽大的浴桶中,水波摇晃,呢喃声声,和水汽一起弥散在浴室之中。
    这厢红烛帐暖,那厢寒凉彻骨。
    薛锐闭着眼,一言不发。
    前来报信的心腹僵硬地站在原地,不敢动弹。
    此刻他无比怀念乌先生,若是乌先生在此,定然可以轻松解围。
    “下去吧。”
    过了许久,薛锐似乎终于发现了他的存在,开口解放了他。
    在自己亲信如蒙大赦般逃离之后,屋子里又只剩薛锐一人。
    不过他早已习惯,并不会觉得孤独。
    但有时候,孤独并不能解决所有问题,薛锐知道,他需要尽快和留守封地的乌先生汇合,商讨应对之策。
    片刻过后,他拉开房门,吩咐道:“收拾行囊,明日启程,返回寝甲沙海。”
    类似不同的反应,在北渊的顶级权贵之中接连上演。
    今夜的长生城,宁静之下,多的是不眠人。
    但这些不眠人并不孤单,千里之外的天京城中,同样有人睡不着觉。
    雾隐谷那场屈辱失败的余波终于荡漾到了天京城中。
    汇报完了那边的详细内容后,曹选匍匐在宫城深处的那间偏殿之中,冷汗涔涔。
    不大的宫殿内,气氛凝重,但曹选甚至希望这片宁静久一点。
    因为开口,就意味着宣判。
    执掌司闻曹多年的他,向来对那些所谓的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的说法嗤之以鼻。
    好死不如赖活着,活着才有机会翻盘。
    “你该死。”
    杨灏冷漠的声音,将曹选心中仅存的一点希望击得粉碎。
    “这么多年司闻曹统领白当了不成?占尽优势的情况下不知道尽快锁定战果?还当什么忠犬,你都蠢成猪了!”
    荀忧站了出来,厉声呵斥,说到激动处,干脆一脚踹在曹选的肩上,将他踹翻在地。
    连忙重新伏跪下来的曹选心中没有怨恨,反而对国师大人充满了感激。
    以他对杨灏的了解,怒气若是能发泄出来,他并不介意稍稍显露一点仁慈。
    果然,在荀忧的引导下,杨灏的情绪似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狠狠训斥了自己的这条忠犬好久。
    最终,他冷冷道:“司闻曹你就别想回去了,卫红衣干得不错,看在你多年辛劳,又举荐有功的份上,朕给你安排个去处。”
    曹选只觉得身子一软,差点没幸福地晕过去。
    “柴玉璞死了,你去清溪剑池接他的位置吧。”
    曹选结结实实地磕着头,“谢陛下!”
    “不过别想我给你什么支持,自己去,那个位置你能坐下来就坐,坐不下来,朕不养废物!”
    “陛下放心,臣一定办好!”
    别说清溪剑池了,就是让他去北边打仗,曹选都不会皱一下眉头,把命留住,比什么都重要。
    “滚!”
    杨灏冷冷一喝,曹选带着被冷汗浸透的后背赶紧滚蛋。
    殿内重归平静,荀忧望着杨灏怒意未消的样子,微笑道:“陛下这一下可是将曹选吓得够呛!”
    “不吓吓这些混蛋,他们根本不知道事态的严重!”杨灏也重新微笑了起来。
    “韩飞龙想来会铭记于心的。”荀忧挪谕道。
    想起前日韩飞龙的遭遇,杨灏也哈哈一笑。
    “那个郁南这次居然活了下来,也是有些命大。”
    一番变故,有许多人的命运都将被改变,个儿大些的,就需要殿中君臣二人亲自斟酌了。
    杨灏皱了皱眉,“他这个身份倒还真不好安排。你有什么好主意没?”
    荀忧微笑道:“不好恶心自己人,那就去恶心别人怎么样?”
    杨灏一挑眉,“怎么说?”
    “比如,北边?”荀忧缓缓抛出这个设想,笑容活像一个阴险的狐狸。
    杨灏略一思索,一拍大腿,“就这么定了!具体你来安排。”
    “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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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殇阳关战事吃紧,大端积蓄多年的国力在六族的倾力协助下悄然释放。
    络绎不绝的军械粮草和各种物资都被流畅地运送到北方边境,然后在兵部的统一安排下,送入各处军帐、城池和堡垒中。
    既然战事已起,大军主帅的位置自然成了朝野最瞩目的事情。
    原本优势最大的韩飞龙似乎听说将一件大差使办砸了,失了圣眷,定然无力染指北伐主帅一职。
    于是,许多人的心思都开始活泛了起来。
    骠骑将军、车骑将军这两个军中巨头自不必说,就连老朽不堪的大将军胡律光都在家中后辈的怂恿下,上了一封自荐书,让杨灏哭笑不得。
    但当所有人明争暗斗了数日,闹得沸沸扬扬之际,杨灏却直接颁布了拜将诏书。
    主帅之位,还是那个男人的囊中之物。
    当消息传到北面,严阵以待、装备整齐的大小将领和军士都在震惊中,等着那个屹立不倒的男人的到来。
    此刻的韩飞龙,却趴在一辆急速行驶的颠簸马车上,愁眉苦脸。
    一直渴望参与进北面战事的黄大兴和杜若言二人,终于得偿所愿,跟着征北军大帅一起北上。
    可两人你看我我看你,居然也是一脸郁闷。
    韩飞龙看着两个倒霉蛋,叹息道:“让你们俩为我背了锅,一撸到底,成了大头兵,我的心里很是愧疚。”
    黄大兴扭头望着韩飞龙,“得了吧,我可看不出来。”
    杜若言也点着头,“一点都看不出来,最多能瞧见点幸灾乐祸。”
    说来也奇怪,原本是一方都尉的时候,瞧见韩飞龙这等军方重臣,那是打心底里胆战心惊,毕恭毕敬。
    如今成了个普通大头兵,反倒没了多少敬畏,甚至都敢开些玩笑了。
    韩飞龙搓着手干笑两声,“别慌,等咱们到了北边,一起大展宏图!”
    黄大兴瘪了瘪嘴,“你先把你屁股养好再说吧!”
    杜若言哈哈大笑,韩飞龙老脸一红,“过分了啊!”
    三个军中铁汉真正地相视一笑,一颗心都飞到了殇阳关前。
    真刀真枪的铁血沙场,才是属于他们的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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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大兴其实对这个结局挺满意。
    于公,在温凉的使用上,一顶用人失察的帽子扣上来,他是躲也躲不掉的,不死都是万幸;
    于私,温凉死前的那番话,也让这个心眼实诚的军中汉子消去了被欺骗的感觉,心中多了些慰藉。
    要说唯一有点什么念头的话,那就是温凉那位突然失踪的师父关飞鸿,如今身在何方。
    豫章城,一间隐秘的小院,院中一个隐秘的房间。
    一个男人站在房中,两只手交叠在腹部,身子微微前倾佝偻,将一种叫做毕恭毕敬的姿态表现得淋漓尽致。
    这个男人,赫然正是落梅宗下南山居的掌柜,陶贵。
    神秘的陶贵。
    在他的身前,站着另一个人的背影。
    “关飞鸿安排好了吗?”
    背影突然问道。
    陶贵恭敬开口,“您放心,已经被秘密送去了锦城。”
    “没出什么岔子吧?”
    “有您提前的吩咐,无人知晓。”
    “接下来,盯住两个人,杨洵和郁南,一切动向,随时汇报。”
    “您放心。”
    “办好了事,我才能放心,我放心了,主人才会放心。”
    “是。”
    提到那个人,哪怕只是个尊称,陶贵都感觉额头有些微微湿润。
    “之前你那封信送得挺好,主人很满意,回头会有奖励给你。”
    陶贵正要下跪谢恩,耳畔传来冷冷的声音,“我们不搞那一套,好好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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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深重,在崔贤的安排下,众人都歇下了,几日的风尘着实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笃笃笃!”
    有节奏的轻轻敲门声在裴镇的房门外响起。
    当裴镇拉开房门,迟玄策拎着一壶酒,站在门口。
    “裴兄可有北渊地形图?”分头坐定,迟玄策一边给自己和裴镇分别斟上一杯,一边问道。
    裴镇摇着头,“地图这种东西,哪儿是随便谁都能私藏的。”
    说着他心念一动,从方寸物中取出一个玉佩,真元注入后亮起淡淡的光芒,将二人笼罩其中。
    看着这片光芒,裴镇的神色黯然,“迟兄有什么问题就说,不用担心有人偷听。”
    “长生殿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迟玄策目光灼灼。
    这是谋士在试探主公的信任,也是一场关于心胸和未来的考验。
    裴镇定定地望着迟玄策的目光,最终化作一声叹息,将殿中的一切细细讲来,就着薛征的遗物,借着薛征的庇佑。
    迟玄策举起酒杯和裴镇碰了一下,将那种感同身受的悲愤一饮而尽。
    “这或许是一次捧杀。”迟玄策直接了当地讲出了自己的怀疑。
    裴镇的手一抖,面露震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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