叱——
    噌——
    两刀,干净利落的两刀。
    坐在朱青赮邻桌的几名带刀侍卫果然是不负其职,眼瞅着那张椅子继续往前飞就要砸到公主,登时就有两人起身出刀,眨眼间便将那椅子斩落。
    对此,青赮公主也没表现出什么惊讶来,因为在她看来,这是理所当然的——若你身边的护卫连这点事都做不到,那你还带着他们干嘛?或者说……还养着他们干嘛?
    不过呢,这一段小插曲,好歹是打断了朱青赮准备发火的节奏,让她又稍稍冷静了下来。
    “呼……”下一秒,朱青赮深呼吸了一次,将本已经蓄势待发的几句难听话重新咽了回去,并换上了一副多少有些虚假的笑脸。
    这个笑容,林元诚是头回看见,但张季慨可是见过挺多次了,所以老张明白,对林元诚来说,这并不是什么好迹象。
    方才朱青赮若真的直接翻了脸,表示林元诚惹自己不开心了,冲他发一通公主脾气,然后让他滚蛋,乃至跟他动手,这都没什么……因为这种一时冲动式的愤怒,发泄起来也是最快的,发泄完也就消气了。
    但偏偏朱青赮在一刻的犹豫后,将那怒气忍了下来,而这种被隐忍、被藏于笑容背后的愤怒,可就是另一回事了。
    “呵,林兄。”果然,朱青赮只在这一笑之间,便已计上心头,“你刚才过来的时候,说是要来‘讨杯酒水喝’是吧?”
    闻言,林元诚也是一愣,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朱青赮又把话题带回了他一开始打招呼时所说的话上,按说像这种“讨杯酒喝”、“讨杯茶喝”、“请教一二”、“共饮几杯”都是江湖套话,是陌生人之间搭讪客气用的,并不是说真为了话里的事情而来。
    但朱青赮既然问到这儿了,林元诚也不得不答:“呃……是倒是……”
    “好!”朱青赮并没有让对方把话接下去的意思,她当即打断了小林,并转头对邻桌的几名侍卫道,“阿五阿六,速去取几坛酒来。
    这“阿五阿六”,自不是真名。
    正常来说,一名公主也不可能会去记一群临时被叫出来保护她的侍卫的名字。
    但是呢,朱青赮不一样,她真就记得住。
    此刻邻桌那八名带刀侍卫的名字,朱青赮虽只在出宫前听张季慨快速说过一遍,但她全都记住了,而且每个人的名字和长相她都对得上。
    只是……即便记住了,真到下命令的时候,她还是得用“阿五阿六阿七阿八”这种称呼;因为你把侍卫的真名报出来,是有风险的。
    无论对这些侍卫本身,还是对你自己,都有风险……
    “是,少爷。”那阿五和阿六得令,也没二话,诺上一声,便转身奔着就近的柜台去了。
    或许有人要问了,此刻麻二和黄东来他们一行人不是已经打起来了吗?那这客栈大堂内现在理应是一片混乱啊,这样的情况下,阿五阿六还能去买酒回来?
    那我只能说,这本就不是能不能的问题……
    现在是公主下令让你们去,还是“速”去,你们敢不去?
    别说这店里现在只是有流氓打架,即便是刀山火海,你也得硬着头皮上啊。
    再者说了,对这几位带刀侍卫来说,“取几坛酒回来”这个任务,也并没有多难。
    首先,前文我们也讲过,这宝源客栈的大堂空间非常之大,麻二手下的打手和黄东来他们打斗的区域不可能覆盖整个大堂,最多就是集中在大门口的那一块而已。
    其次,这么大的大堂里,柜台肯定也不止一处,而是有多处的,每个柜台那儿都有店伙计、也都有酒柜,即便现在大门那儿的柜台被砸了、伙计被打了,还有别处的呢。
    其三,以阿五阿六的武功,对上江湖高手或许讨不得太多便宜,但只是拿着几坛酒,穿过一群正在械斗的普通流氓,那还是绰绰有余的。
    简而言之吧,不多时,他俩就各自挟着两个酒坛子回来了。
    “少爷,酒已带到。”阿五阿六说着,已将那四坛老酒在旁边的两桌上刷刷排开。
    “别愣着,给林少侠上酒啊。”朱青赮说这话时,双眼直勾勾地与林元诚对视着,表情也还是似笑非笑的样子。
    但她这句“上酒”,可让侍卫们犯了难了。
    这个“上”字,该怎么理解呢?咱是得帮林少侠把酒倒在碗里端上来,还是倒在杯里奉上来?亦或是……把坛子摆到他面前,让他自己倒?
    好在,老张看出了侍卫们的犹豫,立即冲朱青赮道:“少爷,他们粗手粗脚的,还是让老奴来吧。”
    “嗯。”朱青赮点点头。
    张季慨得到许可,便快步上前,来到侍卫们的桌旁,紧跟着他便双手齐出,瞬间就掀开了两个酒坛子的封口。
    由于他用身体遮挡着,且动作极快,林元诚并没有看到,在给酒坛开封时,老张已经悄然地往其右手边的酒坛子里下了点粉末状的东西。
    一息过后,老张转过身,回到公主和小林这桌,将自己右手拿的那坛酒直接就摆在了林元诚面前,然后双手捧住另一坛,小心翼翼地给公主斟了一小杯。
    “少爷,林少侠,请用。”张季慨做完这些,便立于一旁,不再坐下,摆出了要全程伺候眼前这两位对酒的架势。
    “林兄。”朱青赮呢,也是拿起了自己面前那一小杯,面带微笑地冲林元诚道,“我敬你。”
    列位,她可是只说了“我敬你”,没说敬一杯,还是敬一坛呐。
    到了这会儿,林元诚即便反应再迟钝,也该看出这位“青侠公子”是在刁难自己了。
    可人在江湖,杠已经抬到这儿了,你能怎么办呢?
    说句“你等会儿,我去找个杯子回来先”?
    这么丢人的事,虽然对孙亦谐和黄东来来说是跟呼吸一样说干就干的,但林元诚还是有点儿偶像包袱、要点儿脸的啊,他干不出来啊。
    于是,这一刻,小林也是一脸挑衅地对上了朱青赮的目光,语气有点冲地应道:“好,林某就承你的情。”
    说罢,他就一仰脖子,右手抬坛,左手托底,咕嘟咕嘟的就把这一坛老酒往喉咙里猛灌。
    举着酒杯的朱青赮看到这一幕倒有些不知所措了,她本来是想看对方被刁难时失态的反应,没想到这小子居然面不改色,选择头铁硬喝,那如此一来……手里拿着区区一杯酒的她,不反倒显得尴尬了吗?
    “哼……”这下,朱青赮是气上加气,她只得一言不发、闷闷不乐地把自己手上这杯一饮而尽,也不知是酒劲儿来得快还是气血上涌,她那两颊很快就浮起了丝丝绯红。
    而林元诚呢,喝完这一坛也没花太久,就几十秒吧。
    哦,这里咱稍微插一句啊,小林和公主在这儿对酒的时候,大堂里的打斗也还在持续着,就在他们数米开外,仍是乱乱哄哄、兵器相击、桌椅横飞、惨叫连连的混乱场面……只不过,他们邻桌的八名侍卫将那些人和飞来的东西都挡掉了;毕竟麻二手下的打手们本来目标也不是其他客人,见那八条壮汉往那里一站,自不会特意来招惹。
    说回林元诚……
    放下酒坛子的时候,小林的脸色也是明显得有些难受。
    这除了酒精和药物的作用外,还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在短时间内喝了太多水下去,会有轻微的水中毒现象以及胃有点受不了。
    “林兄好酒量啊。”朱青赮看着对方,用颇为冷淡的语气道。
    “好说,青兄高兴就好。”林元诚说这话时,语气虽还算平稳,但实际上这时那酒的劲头已经上来了,这让他的脑袋一阵晕眩。
    还好小林此刻是坐着的,要是站着,没准他都倒了。
    说起来呢,林元诚的运气也不好,方才阿五阿六去柜台拿酒的时候,刚好拿回来的四坛都是烈酒;即便当时的烈酒度数也不算很高,但这一坛子下去也是够呛的。
    再者,那张季慨还在酒里下了药呢……
    老张的想法很简单:我并不了解你林元诚做人做事的分寸如何,我只知道,公主一旦有什么闪失,在座的……没有任何人能担待得起,所以我宁可多使些手段,也不会冒险让公主多一分危险。
    因此,张季慨也不管今天朱青赮还能不能、会不会跟林元诚动手了,他只知道,先找机会把对方的战力削弱到自己完全可控的范围内,这样才保险。
    那么这会儿林元诚被下的是什么药呢?
    倒也不是什么专门害命的毒药,只是一种可以加剧酒精作用的药物而已。
    在宫廷之中,宦官们的手里有的是这类药物,除了让人醉酒的之外,自然也有安眠的、催情的、镇静的、令人不适的等等。
    这些东西都是宫斗的必备手段,在很多时候都十分管用:比如今天皇帝想让某个宦官们不太待见妃子来侍寝,他们就可以故意给其使绊儿,在皇上的茶里加点促进睡眠的药,这样还没等被传召的妃子前来,皇帝已经睡着了,那到了半路的也只能请你回去,下一次皇上啥时候能想起这个妃子来,就难说了,下辈子都有可能。
    言归正传……
    眼下林元诚这句“你高兴就好”一出口,朱青赮那脸涨得就更红了。
    这话在她听来,刺耳啊。
    因为这话里的意思就是——“虽然你刁难我,但我也不跟你计较,你满意了吗”。
    “林兄,可我还是不高兴。”朱青赮也是借着酒劲儿,不管什么风度了,干脆就来个得寸进尺。
    “哦?我是有什么举动得罪了青兄吗?”林元诚问这句时,实是撑不住了,其脸上的表情和说话的语气都已渐露醉态。
    “是,但我不想说出来。”朱青赮道。
    “为什么?”林元诚道。
    “说了,显得我小气。”朱青赮道。
    “呵……那我就不问了。”林元诚笑了,醉酒的感觉逐渐麻痹了他的大脑,让他的情绪变得越来越难以控制,却也让这少年的眉宇间多了几分潇洒和随性。
    “你又要‘让着我’是吗?”朱青赮见他这无所谓的样子,嗔意更盛,她这时居然也抓起离自己近的那坛酒,就着坛口灌了几大口下肚。
    张季慨在旁看着,想拦,又没敢,但冷汗已经下来了。
    “唉……青兄,其实林某过来找你们,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见你的这位张管家剑术高绝,想跟他聊聊,最好呢……能切磋一下……”林元诚这时也不跟对方再打什么哑谜了,感觉脑袋越来越迷糊的他,直接就吐了真言,“你哪里不高兴了,还有说什么我让不让你的,我是真不知你怎么想的……我只能说,如有得罪之处,都是林某的不是,还望青兄见谅。”
    此言一出,朱青赮和张季慨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小子刚才那一连串的举动是这么回事……
    张季慨当即还在心中暗暗吃惊道:“他是怎么看出我‘剑术高绝’的?我可没在他面前展露过武功啊。”
    而朱青赮呢,明白是明白了,气却没全消。
    数秒后,朱青赮突然起身言道:“阿大,取我剑来。”
    阿大听令,先迅速看了张季慨一眼,得到一个肯定的眼神后,方才将一柄由他保管的长剑送到了公主手中。
    朱青赮持剑在手,看着林元诚轻叱道:“那好,林元诚,多的我也不为难你了,你要跟老张切磋可以,先跟我过两招,打得赢我,我便让他与你交手。”
    “呵……”林元诚笑着站了起来,虽然人已是醉得摇摇晃晃,但他还是颇有自信地回道,“一言为定……”
    “你们听着,我与林少侠分出胜负前,你们全都不许出手!”朱青赮一边冲着老张和侍卫们下令,一边就把手搭到了剑柄上。
    话音落时,她便抖腕拔剑,欲抢攻而上,占据先机。
    不料……
    下一秒,只听“啪!噗——”两声。
    原来是那林元诚箭步一闪,后发先至,从桌子的一侧绕了过来,一手摁在了朱青赮拔剑手的手背上,直接将后者的拔剑之势摁下。
    在朱青赮那宝剑被摁回鞘中的同时,林元诚的另一手已作掌势,拍在了朱青赮的胸口上。
    他这一掌,并不是以那种“击打”的方式发力的,而是“推”的方式运劲,将朱青赮整个人推飞了出去。
    说到底,两人的功力和实战经验都相差极远,林元诚也并不想伤了眼前这位在他看来有些婆妈的“青少爷”,所以小林连剑都不出,一招就将对手推离,想以此让对手知晓两人间的差距。
    按林元诚的想法,他这一掌,绝对是放了海了,即便青兄是个不会武功的普通人,像这样被推出去,也最多摔个四脚朝天,连轻伤都不会留下,摔完之后呢,青兄也自当明白技不如人,不会再多说什么了。
    但小林并不知道,对方是个女孩子,还是位公主啊——人家那身子,是你想推哪儿就推哪儿的吗?
    看到这里肯定有人要说了,林元诚都在这儿耗了两回书的长度了,他居然连朱青赮是女扮男装的都看不出来?
    是的,就是没看出来。
    原因之一,是由于小林从一开始就一直把关注的重点放在了老张身上,所以基本没怎么注意这位“青侠公子”。
    原因之二嘛……是因为林元诚的好友中,有一个姓孙的人存在,这便让他有了一种——“这个世上各种各样嗓音的男人都有,没什么好奇怪的”认知……
    因此,朱青赮的外表和嗓音,都没有让林元诚起疑。
    至于此刻,小林都已经醉得迷迷糊糊了,那一掌出去能控制好力量便已不错,哪儿还能注意到自己推人的时候手上传来什么感觉?
    但纵然他不知情,他这一掌出去,客观上也是惹了大祸了。
    一息过后,只见朱青赮在半空稳住身形,一个翻身止住退势便重新站定。
    虽然这一时之间,青赮公主也是有点懵,啥都没说,但其脸上已感燥热难当。
    而那八名侍卫也都呆在原地,不知道还该不该继续遵守公主刚刚的那句“不许出手”。
    唯有张季慨,已经是两眼快要喷出火来了。
    于公,张季慨有保护公主不受欺辱的职责;于私,在老张眼里青赮公主早已和自己的亲孙女差不多了。
    人家小公主金枝玉叶,连未来驸马都还没摸过她的手呢,现在被你这小子占那么大一便宜?你今天不死能行吗?
    念及此处,张季慨当即运起全身功力,从林元诚的侧后方发动了突袭。
    这一拳,杀意昭然,直指小林的后心而去。
    老张本就不是江湖中人,他才不管你是什么江湖少侠,也不管你有没有醉酒,更不会在意使用偷袭的手段……总之你冒犯了公主,那就是死罪,今天我把你打死在这里,你说破天,也没处说这个理去。
    嘭——
    一刹经过。
    拳至,劲绽。
    一股无形之力,竟慑得这客栈大堂里的所有人都为之一震。
    已经有些醉得恍惚的林元诚根本无法对张季慨的这次攻击做出任何反应,但……他却毫发无伤。
    因为有人帮他挡住了这一拳,且仅仅用一只手,就很轻松地挡住了。
    这个人,想来大家也猜得到——不动子。
    “小鬼。”两秒后,不动子看着一脸惊愕的张季慨,用一种颇为随便的语气问道,“下手这么重,你想打死人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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