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忍不住了。
    何洛心底冷笑一声,面上一派老实无知的交待:“我师门是个小门小派,单一个字:帛。”
    饶是关大先生再深如海的定力,听到这个回答都终于破了功,双手与脸皮不自觉的失态的细微颤抖起来。
    他一瞬间心跳到极点,几乎脑中空白手刹那抓住了胸口的衣料和石壁,但瞬间他绷紧了肌肉神经,生怕自己这个动作让对面这个年轻人发现从他那儿夺来的东西就在自己的脖子上挂着,关大先生赶紧放下手,又欲盖弥章的握紧了茶杯以借茶水的温暖与蒸腾水气来掩饰自己的兴奋。
    即使如此,关大先生再口,自己都听出来自己的声音有细微的破音:“帛门?不晓得是哪个帛字?”
    “师门此字从白从巾,白亦声。因为白的本义为虚空,当时开派祖师心中动念,正好身在华山险道小憩,手边就是一株《疏》中所说的华山有草,叶似帛者,因以名云。便根据这个草之说,加上无中所生,原为虚空的这一重意思给我们门派起名为帛,也有淡泊名利之隐意。”
    何洛解释着,因为将关大先生的失态小心看在眼里,晓得这头老狐狸必然要咬钩子了,何洛心跳也快了很多,两个人为了不被对方看出来,都各自垂下了一点脸孔。
    可以说关大先生眼下是欣喜若狂,他疑心病极为严重,这会儿却因为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自己朝思暮想想要找到同长生有关联的曾经真正的师门后人与守宝何家的相关线索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他再也稳不住,心头涌上一阵贪婪:“难怪我瞧你师徒三人皆是一身好本事,却为人谦逊良善,何师傅……啊,你现在已经不是我长盛的师傅,这么喊也不合适,这样吧,我托老,喊你声小何,可行?”
    “您是长辈,不管哪种称呼我都无意见的。”
    “那成,小何,我问你,你同我家阿璇的事,可告诉你师父他们晓得?”
    何洛顿时不好意思:“这……还莫有告诉我师父他们……我同小姐表明心意才不久,怕小姐后悔找我这穷小子,所以想等安定一点了再……”
    关大先生摇头,脸上挤出不悦:“那这岂不是私相授受?你拿阿璇当么子了?
    这样吧,我先推了去程,晚上请你师父师兄们一起呷个饭,为着阿璇着想,我也不是那种不讲理的,再从你师门上下接触一下,了解了解你这后生崽。”
    何洛的嘴角隐约有一丝笑意一闪而过。
    上钩了,并且迫不及待。
    看来对长生不死的追求确实是这个老狐狸最大的破绽。
    何洛自然是应下,关大先生听到他的肯定回答,心下松了口气,几乎迫不及待挨到晚上降临,但也晓得不能操之过急失了态,便忍着这口激动兴奋的心思招呼何洛喝茶呷点心。
    不肯走远了偷偷站在客厅一角的花架后偷听的聂璇默默的抿紧了嘴:看这口气,似乎她这渣父没有阻拦她同心上人在一起的意思,好像也不打算强制让她一起离开华夏?
    她看着坐在那里一身儒雅的人,心情是有些复杂的。
    如果她没有偷听到自己的身世,就关大先生对她的宠爱与事业上的倚重,不管是外人也好,还是她自己,都绝对想像不到这个披着君子外皮的男人私下底是如何的冷酷。不光骗害了母亲一家的财产,更是哄得她生下自己。看着对自己是真心疼爱,可疼爱的背后,思考的是如何用自己帮他换取他想要得到的利益。
    而眼下,显然也正是这样。
    如果阿洛不是这样的出身,不是他家的祖传东西被这个无耻之徒抢占了去,依他利益至上的性子,恐怕只会想着让自己去了法国后卖身给他看中的人脉帮表哥铺路搭桥吧?而不知真相的自己为了感恩戴德他的养育与疼爱亲情,即使心有不甘,恐怕最后还是会答应下来……
    聂璇想到这里,手不禁捂上了胸口。
    她恨这个人。
    也无可否认,即便是表面做样子,关大先生的好也确实真情实意让人看不出半分做假。
    可现在,看他那迫切的样子,聂璇在心底对有动摇、还对虚假亲情难以割舍的自己嘲讽的嗤笑了一声。
    ——看看!看看!
    一向风度极好的君子不经意间露出来的那种贪婪,看向自己心上人如同饿狼见肉一样的可怕狠毒,那才是他的自私又黑心的真面目。
    等聊完天,何洛告辞,聂璇要送何洛,关大先生装模作样的训了两句便由得她去了。两个年轻人隔着一米的距离慢慢往外走,眼见着周围无人了,聂璇小声的道:“……你刚才为么子要把自己的事老打老实讲出来?他本就……他这个人,特别能伪装,看他刚才的样子,怕是为了目的要对你不利……”
    何洛忙举手指嘘声让聂璇不要说下去,脸上挂着笑,他的眼神却有冰冷闪过去。
    “不怕,就是要引他露出马脚忍不住对我动手。不然他太滑不丢手的,几次都给溜了,这次我讲的话对他冲击他,他保持不住镇定,必然就要出错了。”
    顿了顿,何洛看着垂着头微微咬着下唇的心上人一眼,安慰她:“阿璇,你是怕我对付他,心里夹在中间难受,是不啰?”
    聂璇震惊的抬起头。
    她迎着何洛似乎明了一切又真切的担心的眼光,忽然发觉,自己心底其实确实是还存了这样一丝难过。
    她既对关大先生失望透顶,恨意重重,可从心底,这些年的养育之恩,她确实还是狠心割舍不下的。
    何洛在聂璇看不见的角度微微叹了口气,看着聂璇周身涌出来微微浅灰色的淡雾气机,最后手指动了动,还是克制着没有去牵她的手。
    他有点儿笨但显然下定了决心的安慰聂璇:“你放心,我晓得,生恩不及养恩重,他害我家破人亡是不假,可为着你,我一定只让他付出他该有的代价,会留他一命的。”
    聂璇马上明白了何洛的意思。
    她想起了在英国时读过的《朱丽叶与罗密欧》,相爱的人最后因为世仇而悲剧,她和何洛,会不会最后因为她的心软而造成阿洛心里始终梗着一根刺,两人最后得不到圆满的幸福?
    这是灭族大仇啊,阿洛为了她,居然做这样的决定。她对得起他吗?生养的恩情,真的就比那么多人命更重要吗?
    聂璇良久的,才轻得像呢喃似的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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