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进攻情形要比头一日好得多,不出莫德伦所料,城中的火炮并不多,大概也就是只有四五樽。
    在榆林军中多年的他很清楚如火炮这类武器在三边四镇的边军中都很少见,也就只有如大同、宣府和蓟镇、辽东这几镇中多一些,而且都是这两年才开始配备起来的,像卫军基本上就不可能有,而吴堡城中突然出现几尊火炮委实打了一个措手不及,连他当时都被打得有些发蒙。
    但很快他就发现了官军的炮击区域相当狭窄,像谢老根部发起的冲锋部分区域也很密集,但是却只遭到了投石车和箭失的阻击,这足以说明城内火炮数量极其有限,可能也就只有几尊而已。
    在和乱军众将通报了这一情况之后,有些混乱和惧怕的情形稍稍稳定下来,但老黄羊部遭此重击已经暂时失去了进攻力量,只能改由撞天王部来负责主攻,但这一次莫德伦没有只让撞天王部肩负冲击城门的重任,而将伯颜寨的三百人加上大石寨和曲河寨两寨的八百人都混编了进来,再加上配合助攻的谢老根部,使得整个西城的攻击队伍数量超过了五千人,这也让原本有些怨气的其他各部乱军才算是心态平衡下来。
    没有护城河的吴堡城从第二日下午就开始进入较为胶着的城墙攻防战。
    弓箭和投石车已经很难在这种覆盖整个西城墙的全面攻势下发挥太大的遏制作用了,实际上高频率的使用也使得本来就不多的投石车很快就损坏丧失了战斗力,而来自城墙下的乱军弓箭手虽然不多,但是却大多来自边寨兵,他们的射击精度和力度都要比城中越山营的弓箭手表现好得多,这也给越山营一方带来了巨大的损失。
    甚至连冯紫英都没有意识到头一日看起来似乎还相当乐观的局面,到第二日下午就急转直下了,在伯颜寨和拜堂寨都开始集中优势兵力从西面发起进攻时,立时就对整个防线造成了空前的压力。
    上百具云梯被嚎叫着的乱军士卒一窝蜂地高举着向整个西面城墙压过来,甚至连北面的一些城墙也都受到了波及,也迫使整个防线不得不从东面城墙抽调部分士卒过来参加对西北一线的防御。
    三具虎蹲炮早就打废了,连续不断的发射使得炮管很快就难以承受,两具炸裂,一具不敢再用。
    虽然集中打击的确很能发挥威力,但是吃了头天太过密集冲锋的亏,莫德伦很快就调整了攻击方式,多波次梯次地分散式进攻,从西南角一直到西北角,攻击范围大大扩大,只是略微在西门北侧的低矮处更为倾斜重心一些。
    这样的攻击方式很快就收到了效果,不但虎蹲炮难以发挥最大威力,对越山营的弓箭手也实现了有效的分散,在杀伤效果上也被削弱了。
    顾秀忠眼睛都红了。
    乱军攻势太勐了,让这一部来承受了西北角的防御,没想到拜堂寨和几个边寨的弓箭手全部压在了西北角。
    密集的箭雨压得他们在城墙上抬不起头来,死伤惨重,而他的这一部又缺乏弓箭手,根本无法压制对射。
    从最初他自己的本部到兼并摇天旗部时,他就没有太重视弓箭手的组建,或者说实在是乱军中擅长弓箭的太少了,组建不了。
    乱军这种那种棍棒镐锄有着几分力气的农夫遍地都是,甚至懂点儿拳脚武技的也不少,但是懂箭术的基本上都是猎户,那就不多了,而且仅有的被王成武抢先收罗走,所以他这一部基本上没有弓箭手。
    之前不觉得,但是在面对敌军弓箭手集中打击的时候就一下子显出了劣势,而且是几乎没有办法扭转的劣势。
    数十具云梯不知不觉间就在西北角上搭了上来,已经打红了眼的乱军士兵也被这种战场气氛给激起了心气,嗷嗷叫着攀爬而上,不断从城墙垛口处钻进来,和在城墙上的顾秀忠部士卒展开搏杀。
    挨了一箭伤了胳膊的顾秀忠脸上露出了几分怯色,手底下几个心腹亲兵被突然飞上来的一波箭雨射杀了两人,只剩下三人紧紧护着他向后退却。
    三名孔武有力的乱军士卒用狼牙棒和唐式陌刀砸倒砍翻面前两名士卒,怒吼着一路横扫,十余名士卒都倒在了他们脚下,已经控制了接近三丈的城墙面,更多的乱军士卒从西北角开始涌了上来。
    “大哥,守不住了。”一名亲兵咬着牙关猫着腰从另一端跑了过来,“西南角那边被伯颜寨的人用火药炸塌了一角,冲了进来,原来在这边的突击队全都压过去堵那边的窟窿了,根本没有人管咱们这边了。”
    “啊?”顾秀忠内心最后一丝希望也熄灭了。
    原本是在这边安排了三队十一人的突击手,都是那位冯大人的身边人,还指望着他们能出手压制住冲上城头的这些悍卒,但现在没有希望了。
    这些刚冲上城墙的士卒显然都是那些边寨士卒中挑选出来的好手,全身披甲,武器也和寻常士卒所持的截然不同,自己这些人根本抵挡不住,而且他们背后跟着的那一群士兵也都是精选出来的悍卒,紧随他们身后不断配合他们撕开自己这边的防线,向两端挤压。
    未曾想两刻之前安排的突击手都被临时抽调到了西门那边去了,只说很快就回转来,没想到局面却陡然演变成这样。
    自己之前还想要硬生生牺牲百十条人命顶着一会子,硬扛着维持不崩,看看他们能不能及时回转,没想到西南面也被攻破了,那还有什么希望?
    顾秀忠还在愣怔,一是一丛箭失从城墙下飘落而下,护卫在身边的一名亲兵闷哼一声,显然又挨了一箭。
    “大哥,再不走恐怕就来不及了。”几名亲兵看着城墙一角两头的士卒都抵挡不住不断从城墙角上攀爬上来的乱军士兵,都脸色紧张,“早做决断,否则我们就走不了啦。”
    “可是我们这一走,之前我们所得到的一切就都没有了。”顾秀忠有些痛苦地握紧手中刀柄。
    之前好不容易才借着这个机会摇身一变成为官军,这一跑,不管能不能跑掉,就只有再沦为乱军了。
    尤其是如果那位究竟姓张还是姓冯的大人不管在此战中是否逃脱或者丧命,只怕朝廷不可能再接受自己这帮人了,今后的命运又要随波起伏了。
    这种由奢入俭的感受,顾秀忠此刻是真的品尝到了,可问题是这不走,也许就走不掉,伯颜寨那些人肯定不会放过自己这种投靠官府的人的。
    “大哥,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咱们现在逃得性命,这城里的官军只怕都逃不了,王二麻子那帮人估计最后还不得和我们一样,到时候官军来了,咱们再找机会就是了。”
    亲兵眼见得两边突破的缺口越老越大,再不走就真的走不掉了,强自拉着顾秀忠便往城墙下跑。
    李桂保带着王成彪部从南面赶过来的时候,整个西北角的局面已经糜烂了。
    顾秀忠跑了。
    不过他跑的时候晚了点儿,三百多士卒在西北角两端被突进来的近百边寨兵压着打,由于城墙宽度的限制,根本就跑不开,也逃不掉,甚至在这种情形下,只要一转身就会丧命,所以这些士卒只能咬着牙关一边抵挡一边后撤。
    唯一的一具虎蹲炮被抬了过来,试炮工人脸色苍白地开始装填弹药,炮口指向城墙北面。
    李桂保率领着几名同伴迎难而上,凶狠地切入冲击过来的乱军士卒。
    对于他们来说,如此狭窄的城墙上,普通乱军士卒和边寨兵没有太大区别,水磨禅杖荡起风雷,一双多耳环刀卷起万般雪浪,硬生生地刹住了滚滚而来的攻势。
    箭失抛洒而出,掠过正面交锋几人上方落入后边的人流中,城墙上的泥土混合着石块和血肉,呼喊声和哀嚎声汇成一片,矛头,刀刃,箭失,血花,在尚未落下的余晖下浸染出一种说不出的血腥气息,向着城墙两端浸润开来。
    但是几个人显然是没法真正阻挡住这种汹涌而来的人流的,虽然在他们脚下已经躺下了不下十具尸体,但是洪流仍然没有停滞的向着这边慢慢挤压而来。
    “闪开!”
    伴随着一声怒吼,李桂保和其他两人都轻盈的跃起,腾身越过垛口,一只手攀吊在城头垛口上,将身体避开城墙夹道正面。
    对面的乱军士卒一时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一直到轰的一声巨响。
    铺天盖地的碎石奔涌而来,如此近的距离,被火药催动的力道足以贯穿铁甲,更别说这等几无战甲的乱军,完全是以血肉之躯来迎接这一波碎石横扫!
    骨碎肉裂,肢体横飞,甚至连惨叫声来不及发出,当先的一二十人顿时被轰成了无数团碎肉末,噼头盖脸抽了在他们身后的士卒们一身一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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