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轻柔颇为难地回答:“如果钟大人抱病不起,即日起停止掖庭日常供给……”话音未落,从宽袖中取出一份手谕,“请大人过目。”
    钟云疏一动不动。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钟大人,”魏轻柔庞大的身躯保持着恭敬呈递的姿势,很是辛苦,“……都在外面候着呢。”
    “我卧床不起已是废人,”钟云疏睁开双眼,“如实回禀即可。”
    魏轻柔只得匆匆复命。
    又是一室寂静。
    沈芩寻思着,历史文里常有“君命难违”,钟云疏病重不起是一回事,但他明显不把君命当回事的样子。
    “你……哦,钟大人,您现在算不算抗旨?”
    “……”
    “你刚才知道永安大乱,还一副着急上火的样子,现在是怎么了?”
    “……”
    沈芩坐得离钟云疏很近,抬头就能看到他浓密长睫下清澈的蔚蓝色与墨色的眼睛,一蓝一黑,有着晴空与深潭的巨大反差,就好像把光明与黑暗的两种个性,硬塞进了一个躯体,任其激烈争斗、相互融合。
    “看够了没?”钟云疏被沈芩注视得很不耐烦。
    沈芩毫不介意他极度恶劣的语气,自顾自地胡扯,“有没有人说过你的眼睛很美,啊,不对,男子不能用美来形容,呃……很好看。”
    “你竟敢……”钟云疏咬牙切齿,“调戏我?”他最痛恨的就是这双眼睛,沈芩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
    “我只是说你的眼睛好看,哪有调戏你啊?”沈芩一脸无辜,心想着难道大邺风俗格外不同,可是见他很气愤的样子,又怕他怒极伤身,立刻安抚,“请看我认真的大眼睛,真的好看嘛。”
    “……”钟云疏满腔怒火就这么被她的乱招打散了,她放大的伤脸近在眼前,情绪纷乱地哼了一声,“我的眼睛自己知道,倒是你这副尊容……”当初她是怎么下得了手的?
    “哦,”沈芩立刻后退三步,之前脸疼,还记得提醒自己不要随便吓人,现在脸基本不疼了,就老是忘记自己顶着一张划花的、堪比恐怖片里的鬼脸,有些尴尬,“不好意思啊,忘记了,嗯,保持距离。”
    “我!”钟云疏没有错过沈芩眼中转瞬即逝的慌乱,刚才强硬地堪比坚冰的心突然就裂了一道缝,急着找补,“本大人什么没见过,怎么会被你吓到?”
    如果她不是划花了脸,只怕进掖亭的当晚就遭毒手了,以她刚烈的性子,十有八九会受尽虐打而死。
    “后悔吗?”钟云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见不得沈芩的瑟缩和慌乱。
    “想听真话还是假话?”沈芩自觉已经历尽磨难,什么难堪尴尬都能一笑置之。
    “……”钟云疏完全跟不上沈芩的思考方式,“有何不同?”
    “假话呢就是,生死面前都是小事,只是一副皮囊受损,又有何妨?”沈芩佯装斯文,文绉绉地继续,“真话嘛,不后悔是不可能的,但是后悔没有,就装一副不后悔的样子。”
    钟云疏捏住手谕的指腹轻轻摩挲着,不由失笑:“好主意。”
    “别装了,赶紧看吧,”沈芩一针见血戳穿,“明明担心得坐卧不安,还死鸭子嘴硬,你不看我替你看呗。”
    钟云疏双眼眯成一条缝,声色俱厉:“放肆!”
    沈芩从不硬碰硬,乖乖坐在一边,满脸我是乖宝宝的模样。
    钟云疏真是被她逗得脾气都没了,展开手谕一目十行,突然浓眉紧锁,问:“沈姑娘,给你一把匕首,你能伤几个人?”
    沈芩活见鬼似的瞪他,还能不能愉快地聊天了,可是见他严肃认真的样子,还是干巴巴地回答:“我学医是为了救人,不是为了伤人!”
    “魏大人一刻钟之内还不回来,你就拿着这份手谕去救她,如果他们放人就作罢;不放的话,你必须把魏大人从他们手里抢回来。”
    “现在大邺势同水火,掖庭之内,我除了她再无可用之人,”钟云疏一字一顿,“沈姑娘,拜托你!”
    “我……”沈芩接过手谕,一肚子话说不出来,“我说你到底是犯了什么错被扔到这儿,现在都已经半残了,还要这么舍生取义的?”
    钟云疏阴郁的脸庞缓缓绽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仿佛突然雨过天晴,从衣服里取出一把乌黑的匕首:“偷藏凶器进宫,喏就是这个。”
    沈芩的嘴唇动了动,认命地接过匕首:“我信你才有鬼!犯了这种死罪,你还能好好地躺在这儿?”
    钟云疏毫不介意地仰起颈项,让瘀痕更明显:“如果没有魏轻柔和花桃暗中相助,我真的死了,疫亭的疫病是假,为了护住证人是真,你也是她护住的。”
    沈芩惊得目瞪口呆,这……
    “钟大人,不好了!”花桃没来得及敲门,径直冲进来,“他们扣住了魏大人,如果您不按手谕行事,每拖半个时辰,就废掉她的右手,然后是左手……”
    沈芩深吸一口气:“花桃大人,麻烦带路!”
    “啊?”花桃一时反应不过来。
    “我们去把魏大人抢回来!”沈芩拽着花桃,三步并作两步走。
    “是!”花桃领着沈芩,一路狂奔。
    “沈姑娘,小心,这条路被震坏了。”
    “沈姑娘,不远了,就快到了!”
    ……
    男监与女监的相联回廊,魏轻柔被五花大绑地捆在石柱上,愤怒至极地瞪着男监的皂吏们,可是嘴巴被堵,说不出一个字。
    “大人,您不知道啊,疫病肆虐,女监却把大门紧闭,不管我们怎么说都不让进!”男皂吏一个劲地泼脏水。
    “大人,幸好您来了,您都瞧见了,男监死了十几个;女监一点事都没有。她们一定使了什么法子,您敲打一下魏大人就知道了。”
    “唔……唔……”魏轻柔拼命挣扎,手腕脚踝的皮肤很快就被麻绳磨破了。
    “大人,您瞧瞧,如果不是她在钟大人面前进谗言,钟大人怎么会不在男监,而跑去女监躺着呢?!这里面一定有问题!大人,请您明查!”
    “来人!敲碎魏轻柔的右脚踝!”官差厉声下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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