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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一夜大雪,鸡鸣时分,却已经天光大亮。
    乱梦颠倒的沈芩,被亮醒了,损耗过度的大脑昏沉沉。
    眯着眼睛,梦游似的爬起来,点了蜡烛,往脸上泼了不少冷水,才回复清醒,披头散发地填墙上的思维导图。
    “源头”处填上“邪香(黄羊教)”,照着记忆画了沈宅谋钉杀用的薰香形状,加了一条开挂的钟云疏未来视侧线。
    一笔一画,一字一顿,沈芩时不时后退看几眼,再继续。
    纷乱繁杂的思绪,渐渐理清,最后只剩下昨晚预留的问题。
    沈芩收了笔,洗漱更衣,打开屋门,又一次被冰天雪地的白茫茫震惊了。
    放下大帽兜,沈芩搓搓手,刚走到二层,就遇上了静立在回廊里观雪的钟云疏。
    “钟大人,您今日不用早朝吗?”沈芩脱口而出。
    “陛下另外指派了事务给我,不用日日早朝。”钟云疏的嘴角上扬,深邃的眼眸极沉静,没有半点情绪。
    沈芩环顾四周,在这样通透的地方说话,合适吗?
    钟云疏忽然眉眼俱笑,眼中映着晨光“我在这里等你,请。”
    沈芩背着双肩包,脚步不停地跟着钟云疏,进了他暂居的屋子。
    一进门,就看到写得满满当当的两面墙,在看他微微泛红的眼睛,就知道他又整晚没睡。
    “钟大人,你认为自己是大邺人吗?”沈芩拿出了最理智冷静的面具,静静等他的回答。
    钟云疏没有回答,作了一个请的手势“你体寒虚弱,喝大红袍如何?”
    沈芩一怔“哦,好。”
    钟云疏随即在矮几上摆出一套玄瓷茶具,行云流水地烹茶烫壶烫杯,然后用竹夹从沸水中取出一个茶盏,递向沈芩。
    沈芩净手后接过茶盏,细嗅一番,又任他夹走。
    怎么也没想到,战斗力爆表堪称怪物的钟云疏,做文雅之事,真的像魏轻柔花桃说的一样好。
    黑如墨的器皿,深橘红色的茶汤,渺渺的温热带着茶香,沈芩捧在手里,轻啜一口,转动茶盏,分三口饮完,再把茶盏归还,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你现在看我像哪里人?大邺?永安城人?高山人?”钟云疏的眼中带着笑意。
    “……”沈芩很想做个鬼脸,如果他没有那只蓝眼睛,举手投足完全“麟之趾,振振公子,于嗟麟兮……”的标准版。
    钟云疏不言不语,静等回答。
    “钟大人,我觉得你不喜欢这些,”沈芩说不出原因,只是觉得他在履行什么承诺,“你为什么要为大邺做到这种地步?”
    钟云疏脸上的惊愕转瞬即逝,这是第一次有人直戳他的内心。
    “钟大人,以前我不勉强,可是这次,你的希望大概要我拼命才能达成,必须让我心无存疑,才能在紧要关头拼一把。”沈芩鲜少显露这样强势的一面。
    “我父母和族人拼掉性命,才保住了大邺,换了几十年的平稳安宁,”钟云疏说得苦涩,“他们以身殉大邺,对我来说不值得。”
    “可是,为了守护他们拼命才保住的大邺,对我来说付出什么都值得。”
    沈芩捧着小小的茶盏,说不出一个字,昨晚想过许多可能,万万没想到会是这种答案。
    这些年,她在抢救大厅、产房看过太多悲欢离合,甚至于到了看病人家属的眼神,就能知道他们会不会坚持治疗。
    此刻的钟云疏很坦诚,眼神清澈得很纯粹,在卸掉了层层伪装之后,只剩下了心怀执念的少年。
    “可是,他们并不感谢你,”沈芩迎上他的视线,“就像被我父兄救过的年轻言官,在众人面前指责我,怒目相向。”
    “退一步来说,沈家好歹还背了罪名,可是你没有,你家也没有,你为了大邺尽心尽力,他们也只是对你表面恭敬,转脸就是另一种眼神。”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在男监刑舍差点一命呜呼。这样的大邺、大邺民众的敌意、官场的勾心斗角,哪里值得你守护?”
    钟云疏的眼神未变,嘴角微微上扬“我父亲的旧部,放着偌大的家业来到永安城;赵箭陈虎放弃更高的官位;陈娘、魏轻柔、花桃……人不能太贪心了。”
    “还有你,就足够了。”
    沈芩从来都是有机会就调戏他、没机会也要创造机会调戏他,原因很简单,这么强悍多变的人害羞多难得,可是……
    “不是!不对!你……刚才……说什么?”
    “还有你就足够了。”钟云疏特别清晰、温柔地重复了一遍。
    沈芩看着他的英俊脸庞、有神的双眼,以及眼中清晰的小小的自己,心跳忽然就漏了一拍,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他怎么能轻易把合作联盟的意思说出了言情风?
    “还有其他问题吗?”钟云疏终于知道,沈芩为何喜欢时不时戏弄他了,因为看着她瞬间变呆、脸颊变红,那张医术精湛、理智冷静外表下的纯真可爱,就会显露无疑。
    “大邺毁了,你还能回到高山草原去,何至于到抗争到死?”沈芩一丝理智尚存,勉强把自己的神智全部拽回。
    “你亲眼目睹过战事吗?”钟云疏敛去了眼中心里的柔情。
    沈芩摇头。
    “你那边的生活很富足吧?”
    沈芩一楞,不假思索地习惯性装傻“那边?哪边?”
    钟云疏从衣袖里抽出一张纸,纸角上有编号“壹”,上面写着一行字“天荣九年九月,沈石松男丁问斩,女眷流放边陲为奴,沈家之女沈芩临行前受尽屈辱而死。”
    沈芩见到“壹”,忽然就想到昨晚看到的纸页是“贰”和“叁”,等看清那行字时,整个人紧绷成一座塑像,脑子里一片空白。
    钟云疏如释重负般地轻笑,眼角难得有了笑纹“在疫亭半昏半醒,听到有人叫沈芩时,我很高兴。”
    “我睁开眼睛,看到你的那一刻,终于相信苍天有眼。”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沈芩再怎么变,也不是你这样的性子。”
    沈芩吓得蹭地站起来,膝盖撞在矮几上,打翻了茶具,洒了一身红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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