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彻底暗了下来,雷声一声比一声的炸烈,狂风拍打着窗框。
    就在季四说完这句话之时,伴随着一道明亮的闪电,天上啪嗒啪嗒掉下豆大的雨珠。
    “哎哟……”季四被打了个正着,姬嘉树往后让了一步,“进来吧。”
    “谢谢公子。”
    季四拍打着脑门上的水珠,那有雨也有汗。窗外风声大作,夏天的暴雨说来就来,大颗的雨珠猛地打在地上腾起一片片水雾。
    “公子,我跟你说……”季四甩着脑袋上的水珠喘着气忍不住开口,姬嘉树兜头丢给他一条布巾。
    “好了,擦干慢慢说,我又没那么急。”
    “谢谢公子,”季四擦着脑袋,偷眼看着站在窗边出神地看着窗外雨雾的姬嘉树。
    没那么急……
    他瞥了一眼刚刚被姬嘉树大力推开现在还在颤抖的窗框,将心中的想法咽下去。毕竟刚刚第一次看到窗户被如此推开,他还担心继院门之后,自家公子的院子里连窗户都要没了。
    “好了,你到底打听到了什么?”姬嘉背对着他问道,看着窗外的大雨,他眼前忽然浮现出第一次在稷下学宫的擂台上看到那个浑身被雨水浸透的少女的身影。
    他闭了闭眼睛,转身看向季四,“一切到底是怎回事?”
    姬嘉树尽量让自己声音放的平缓,“前秦换人是怎么回事?”
    他顿了顿道,“两个名额还有……连挑六人又是怎么回事?”
    看着亢奋地上气不接下气的季四,姬嘉树心底升起他自己都无法相信的预感,连挑六人……
    “咦?公子你的凳子……”然而季四忽然看到刚刚姬嘉树起身太急带倒的椅子,跑过去扶,而看到地上那椅子姬嘉树脸上神情险些破功。
    “公子你上午让我跟上去打听消息,小人就一直待在马场看观看,”这时季四迅速回到了位置开口交代道,“前秦真的换了参加明日第二轮马球赛的修行者。”
    “换的那个人主要就是公主殿下,”季四看着姬嘉树道,言语中还控制不住情绪,“两个名额,就在于公主殿下不光是自己,还为那位护卫归公子拿到了名额。”
    “还为那个护卫……”姬嘉树看着窗外的雨雾,放在窗棱上的手指慢慢地收紧。
    “那个连挑六人……”他转身看向季四,“是因为这个?”
    “是啊!不愧是公子!居然能猜到!”
    季四闻言激动起来,“公主殿下当时说想参加明日的马球战,但嬴珣公子说人都选好了没她的位置,公主殿下就提出前秦有一个德不配位不服者可以向在位者挑战的传统。”
    姬嘉树闻言有一瞬的出神,这个传统他也知道。不如说不光是在前秦,在实力为尊的修行界,这个规则也是行的通的。
    就比如当初稷下学宫各院的大师兄,这个位置其实并不固定。每个大师兄都要不断接受下面上来的新弟子的挑战,如果败北就会失去这个位置。
    德不配位,能者居之。
    这本是修行者世界中的最高准则。
    而最先将这样的规则和思维根植于修行者心中的,就是一统天下的秦帝国开国皇帝,太祖皇帝嬴帝。
    秦,或者说当年的前秦,之所以能作为七国中不算强的诸侯国从中期崛起,最终成为大陆霸主,从某种意义上,靠的就是军功制度和能者居之的传统。
    姬嘉树看着院中水雾,因为年纪阅历他并没有见过当年秦统一大陆的王者之师,但他曾经听说过,当年在秦军中,队伍中的小兵甚至有资格挑战长官,只要他觉得那个将领不配坐在那个位置上,就能越级挑战。
    当然这种挑战并不是单纯的比武,且不准在战时进行扰乱军心,但秦帝国当时不论出身,高位功者能者居之的传统,的确缔造了一只虎狼之师。
    “秦人捐甲徒裼以趋敌,左挈人头,右挟生虏。”
    可以说当年每一位能在秦帝国坐稳位置的将领,都有着货真价实的过硬实力。
    当然,这也是当年了。
    看着水雾汇在地上成为泥水,姬嘉树神情复杂。
    如今的前秦显然已经失去了这样一种精神,当初在天目山那个女子的功绩就没有得到承认。而如今的前秦马球队里,据姬嘉树所知也是以世家子为主。
    虽然嬴珣已经尽力协商了,但世家子本身就具有一定实力,在实力差距不大的情况下,世家绝不会让步。
    “公主殿下提出,如果她能在马术击球上打败至少一名前秦参加者,她应当就可以换得上场的名额。”
    这个说法的确符合能者居之的说法。
    一个国家要八个人,这个人数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整个队伍中不可能全是强者。更何况是积贫积弱的前秦,队伍中不可能全是等阶六,前秦拿不出八个等阶六来。
    而只要是等阶七,那个女子就有能力击败。
    无论在任何情况下。
    这一点姬嘉树深信不疑。
    这一点已经在稷下之宴上得到了证实。
    那个女子同境界无敌的传言可不是吃素的,起码姬嘉树是相信了。
    然而,思及之前和那个女子的对话,姬嘉树面沉如水。
    他当初反对那个女子去挑战前秦马球队,不是因为他觉得嬴抱月打不赢里面等阶七的修行者。
    对那个女子而言击败前秦队伍中的一个人是完全可能的。这一切事先他能想到,毕竟一支队伍中总有短板。
    但这个世界对那个女子的残酷就在于,哪怕她不比前秦上场队伍中的所有人都要弱,但她依然很难让前秦继子敢冒极大风险去用她,她的存在本身就难以服众。
    “殿下先是先和一位似乎水平靠后的修行者比了马术击球,”季四气喘吁吁地说道,“然后殿下打掉了对方的剑,直接把人从马背上都掀了下来,但前秦的修行者却依旧不接受殿下出场。”
    姬嘉树的手指捏紧窗棱,目光微沉。
    他就知道会这样。
    所以他之前才反对那个女子天真地去挑战这一切。
    他承认那个女子的确不是普通的修行者,她有自信的资本,但他之前觉得这个女子实在还是太过天真。
    他觉得嬴抱月恐怕以为自己能打赢一两个前秦马球队的成员,就能取而代之。
    实在是把问题想的太简单了。
    “当时霍公子说是那个修行者让着女人,不敢对公主下手,才会一时不查落马,”季四看着姬嘉树道。
    能打赢一两个前秦修行者,就能破天荒让一个女子上场,根本就是做梦。
    姬嘉树闭着眼睛都能想到霍湛的不屑的神情和会说的话。
    “而同时归公子也和前秦境界最低的一个个参加者面对面冲马击球,归公子进球数远高于对方,但前秦人还不同意让归公子出场,嫌弃归公子境界太低。”
    什么能者居之。
    境界低的修行者能战胜境界高的,那都不过是偶然。
    平民能打赢家学渊源的世家子,定是耍了下作手段。
    这就是现在修行界,现在的修行者会有的想法。
    姬嘉树注视着院中的水雾,神色混沌不清。
    一滩烂泥。
    然而……
    看着大颗大颗的水珠,姬嘉树忽然想起之前听陈子楚口中曾描述过的,那个女子从泥水中爬起的身影。
    他想起季四刚刚的话,这个女子最终,取得了胜利。
    “那她到底是怎么让嬴珣换人的?”姬嘉树静静看着窗外大雨滂沱。
    世上永远不乏阴谋,雨水冲刷万物,而就在这时他的身边响起季四饱含着大量感情的声音。
    “公主殿下在一瞬之间拔剑,向所有前秦参加者提出挑战。”
    季四眼前浮现出那个少女一人一剑面对无数少年的身影。
    “殿下说,”季四声音有些颤抖,“既然一次是偶然,那八次定然不会。”
    那个少女骑在马上微微一笑。
    “我们一个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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