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海边,收获与喜悦是一对同义词。
    天蒙蒙亮,邳山岛的码头已经喧哗起来。数艘中型渔船经过一番忙碌,离开码头,乘风破浪向着西南方向的海洋牧场驶去。
    齐政和海洋业务板块负责人陈哲年、以周院士和葛院士为首的专家代表、以陈坚和梅总为首的投资机构代表,都跟随着渔船一同出海。
    以上下琅珰岛为中心的宽广海域,风平浪静。平静的海面下,是一个浮游生物摇曳生姿,鱼类恣意游动,一派生机勃勃的水下世界。
    在此之前,这片海域不是这样的。与东海很多海域一样,由于过度捕捞,海域环境荒漠化非常严重,海里除了水,几乎什么都没有。
    为了让海里有鱼,嘉谷农牧已经先后投放人工鱼礁45万空方,建设海藻场8000亩,同时放流鱼苗超过500万尾、投放鲍鱼苗超过1000万头、海参苗超过400万头……才打造成鱼虾贝藻参应有尽有的海洋牧场。
    渔船上,声呐探鱼仪的屏幕在不断跳动,过滤着搜索到的渔获信息,寻找着之前定位的鱼群。
    尽管海洋牧场相对于一般渔场开放,但鱼群的位置是有规律的。
    除了主动划分的鱼苗培育区、鱼苗放牧区、成鱼繁殖区外,完善的海洋牧场环境监测平台也具有标记功能,配合渔船声呐,无需盲目巡游,按照标记的位置来捕捞即可。
    一众专家挤在声呐探鱼仪前,不时低声的交流:“瞧瞧,一个大鱼群,那是大黄鱼群?哦,又一个大鱼群……”
    相比之下,齐政就更省事了。
    在灵阵覆盖下的海洋牧场,“神识”在水中穿行,一群群大小鱼摇头摆尾而来。
    海洋牧场中上层是时分时聚的鳀鱼群。这是海洋牧场中最常见的小型鱼类之一,是东海单种鱼类资源生物量最大的鱼种,也是海洋牧场食物网中的关键鱼种。
    几条体侧扁,身体呈长椭圆形的大真鲷快速游动了过来,追着鳀鱼群捕食。
    倏忽间,一大群牙齿尖利、行动敏捷、生性凶猛的马鲛鱼群呼啸而来,从鳀鱼群中心穿过;真鲷被吓得远行而去,鳀鱼群也仿佛是被成群猎食者刺激到了,原有的队形被冲散,小鱼们慌忙地四处乱窜。
    “神识”再往前穿行,带鱼开始出现了。
    一群体长差不多一米左右,像一根根细鞭似的带鱼群穿梭而过,场面美感十足。
    短小精悍的鳀鱼,细长的舟山带鱼,肥美的蓝点马鲛,身姿矫健的真鲷,成群的大黄鱼,连绵成片的小黄鱼……
    如果是渔民们“看”到这一幕,嘉谷海洋牧场的鱼种多样性绝对会让他们吃惊不已,这样丰富的渔业资源,东海大多数渔场早在二三十年前就消失不见了。
    众所周知,大黄鱼、小黄鱼、墨鱼和带鱼,一向为我国主要经济鱼类,号称“四大渔业”和“四大渔产”。这“四大渔产”,无不是高营养级的底层优质鱼类,可惜经过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以来的掠夺性捕捞,溃不成军。
    所谓“蜀中无大将,廖化充先锋”,抛开远洋渔业不说,一批低值鱼登上了我国近海渔业的舞台。
    譬如现在近海的主要渔获巴浪鱼,是一种小型鱼类,位于食物链更下一层次,生命周期短,营养级下降,价值低,广府人都不将其作为食用鱼,而是拿来当饲料,喂养殖的石斑鱼。
    美食家谈鱼,讲究珍稀和肉质细腻,犹沉浸在对大黄鱼的怀念里。可是,当渔船打回来的只有巴浪鱼时,甭管多瞧不起它一身粗皮糙肉,烂贱如泥,最终还是要正视现实:我们食用的海水鱼类每况愈下,我们的饮食趣味也不得不向下调整。
    有人可能会说,近年来不是推行休渔,不少经济鱼类种群恢复,产量大大提高了吗?
    且不说每年为期两到三个月的休渔,对恢复渔业资源的作用多么有限;所谓“恢复了”的鱼群,游动着的全是低幼鱼,而且它们中的绝大多数永远没有机会长大成年。
    譬如仍是我国主要经济鱼类的带鱼,现在渔民捕捞上来的带鱼,要仔细挑选方能从一大堆小带鱼中拣出几条大个的“将军”——东海区带鱼的平均肛长从上世纪六十年代的23.2厘米下降到如今的17.9厘米,平均年龄从1.94龄下降到1.45龄。
    正是因为如此,嘉谷海洋牧场内体量远超普通标准的经济鱼群,只能用神奇来形容;更不要说还有不少是传统的长寿命优质经济鱼类。
    齐政收回意识,此时渔船也纷纷抵达相应的鱼群位置,在渔船主的指挥下,渔夫们开始下网。庞大的渔网被放下,散开将鱼群笼罩其中。
    嘉谷渔船放下的,是经过改良的拖网。嘉谷海洋牧场的捕捞强度,都有严格的限定,起码网口要能让小鱼钻出去。
    海洋牧场捕捞和公海捕捞肯定不是一回事的,牧场里的鱼是自家的东西,只能捕捉个头足够的大鱼,小鱼要放走。
    公海捕捞就简单了,根据渔业部要求选择合适网眼的渔网,然后下网捞就行了,管它捞上来的是什么——这还是遵守法规的情况下。要是使用一些禁止的渔具,那是分分钟将下网海域所有海洋生物一网打尽,令其变成空荡荡的海底荒漠。
    拖网、围网、张网、流刺网、笼壶、延绳钓……一个外行人,很难明白今天的渔具渔法有多复杂,以及现代渔具的威力多么可怕。
    譬如流刺网,原是一种选择性较强的渔具,但现在的流刺网动辄长达三四十公里,顺水漂浮,堪称是海上“死亡之墙”,对于海洋鱼类来说,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灾难!
    现代化的渔船,高效率的渔具、渔法,加上过小的网目,往往水产界还没反应过来,一种鱼类可能就陷入了濒临灭绝的困境。要不怎么说,大部分的灾难,基本都是人类自己造的孽呢?
    换一个角度来看,人类建设海洋牧场,与其说是创新式开发,不如说是“赎罪”。
    渔船慢慢的向前航行,渔网撑开,鱼群被捕获进去;开了大概半小时,目标鱼群差不多都进入其中,渔民开动电闸,马达发动,轮机拖着渔网开始回收。
    不管什么时候,收获总是让人期待的。不管是专家代表,还是投资代表,都少有机会在现场目睹这样的大型渔业捕捞活动。一时间,船上有种屏气凝神的紧张感。
    扔下去的时候渔网空空荡荡,现在这渔网已经成了直径五米多的大型椭圆体。
    渔网被拉到冰舱入口之后打开,大鱼像是下冰雹一样“噼里啪啦”落入冰舱里!
    随着渔网里的渔获露出面目,参观团众人眼睛慢慢瞪圆了。
    渔夫们在冰舱里整理捕捞到的渔获,根据种类看看是该怎么保存,时不时发出惊喜的欢呼。
    “卧槽,一条至少重10公斤以上的马友鱼,宝贝啊!”
    “不止,我看差不多有25斤重……”
    马友鱼,亦即鯃鱼,是一种多脂肪的名贵鱼类。沿海地区有句谚语“一鯃二红鯋,三鲳四马鲛,五鮸六加腊”,就是传统海鱼的排名。鯃鱼肉味鲜美,蛋白质的含量也很丰富,有补虚劳、健脾胃的功效,渔商们经常在鱼类排行榜中将其列为第一。
    鯃鱼要几十斤重大条的才真正好吃。但不要说几十斤重了,就是十几斤重的大鱼,也少有渔民能捕捞到。这条近25斤重的鯃鱼,肯定是近年来捕捞的最大的鯃鱼之一了。
    “妈呀,这加腊(即真鲷)都重达10斤以上,这真的是我们放养的种苗?怎么长得这么快?”
    “可能是从外海吸引过来的吧。”
    “吸引能吸引来这么多?”
    “……”
    随着近海渔业资源的枯竭,这些渔夫们在成为嘉谷海洋牧场的员工之前,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这种酣畅淋漓拉上渔获的感觉了。对渔夫来说,看到渔网里有丰富渔获,就是一场视觉盛宴,是能轻易戳到的爽点。
    看着这些活蹦乱跳的大鱼,还有互相击掌庆贺的渔民们,齐政也笑了起来。
    专家们则不单单是看,他们还亲自“上手”了。
    只见葛院士找到一条小杂鱼,随手捏起来,掏出一把锋利的小刀,利索的切开了它的肚子,开始观看。
    陈坚等投资代表一愣,脱口而出:“他在看什么?”
    齐政倒是看明白了,给他们介绍道:“看看海洋牧场的食物链结构。小杂鱼是吃海藻和浮游生物为生的,如果它们的胃很饱满,说明吃过的饵料很多,海洋牧场的基石很稳固。”
    陈哲年接口道:“事实上,我们的牧场管理员也会用这种方式来判断往渔场投入海藻籽或饲料的必要性。你们知道的,海鱼喜欢循着洋流和食物而移动,牧场里饵料多,就能吸引这些鱼留下。如果饵料少了,那这些鱼是会离开的。”
    陈坚他们恍然大悟。
    葛院士恍若未闻,看到划开的杂鱼中,绿色的内脏清晰可见,那代表着吃了绿色的微型藻类,才暗暗点头。
    陈坚他们当然不像专家们这么专业,但他们也有自己的评判标准。
    “养大黄鱼,跟养美女是一样的,既要把身材养出来,又要把皮肤护理好。”陈坚蹲在大黄鱼渔获前,回忆起他临时“补的课”——仿野生大黄鱼有两个直接感官指标,一是体型要修长,要有世界小姐一样的身材;二是鱼体颜色要鲜艳,要有金黄的色素沉淀,这也是野生大黄鱼的两个基本标准。
    梅总也蹲下来:“人工养殖的大黄鱼,会大肚子。其次是鱼体颜色不够鲜艳,再者是肉质粗糙,口感比较粘,最后是生长速度也跟不上。”
    “嘉谷这出产的大黄鱼,反正我看不出跟野生大黄鱼有什么区别。我估计,就算是行业中的资深人士,也很难看出两者的区别。”
    最后两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上上等的仿野生大黄鱼,应该是行业中的最高品质了,甚至无限接近野生鱼的标准。”
    如今,多少人想吃野生大黄鱼,摸摸口袋又忍住了。没别的原因,现在野生大黄鱼太贵了。动辄2000-3000元/斤的价格,还是可遇而不可求。
    普通养殖大黄鱼是20元/斤左右,价格相差足足有100倍之多。嘉谷海洋牧场出产的大黄鱼据说能卖200元/斤,对比普通养殖大黄鱼是翻了十倍,但与野生大黄鱼一比,性价比又高的可怕。
    当然,嘉谷海洋牧场扩张后,仿野生大黄鱼的产量增加,价格必然会下降;但以其保持的原有野生品质,绝对不会缺少市场,再对比普通养殖大黄鱼的价格和利润,还是很有赚头。
    这一点不仅仅体现在大黄鱼上,哪怕是最普通的带鱼,嘉谷海洋牧场所出的带鱼,个头都不小——大带鱼的价位也比小带鱼的至少高出一倍。
    专家们透过渔获窥本质,投资代表们则看着渔获,像是看着鱼状的金钱。
    那是鱼腥味吗?不,那是金钱的气息。
    随着一网网肥硕的海鱼被拉上渔船,投资代表们心旌神摇,渔夫们则直接欢呼道:“丰收!丰收!丰收!”
    昂扬的声浪,惊飞了附近数以千计的候鸟。
    成群密集地在空中盘旋的候鸟,像一阵黑色的龙卷风,与跃出海面的鱼**相辉映。
    这壮观的一幕,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齐政摊手笑道:“得,打扰了这些‘小强盗’,大家且低调点……”
    当嘉谷为搭建良性的近海生态系统奉献力量的时候,因为海洋牧场环境好、气候温宜,加上生物多样性带来的充足食物,这些被称为我们这个星球上“最伟大的迁徙者”的候鸟,选择来此栖息、觅食,甚至舍不得离去,留在海洋牧场里成为了“留鸟”。
    有人烟的邳山岛还好,但海洋牧场中的两个小岛屿,上下琅珰岛,已经成为了“鸟岛”。
    曾有鸟类专家“潜伏”于此,观察监测这群不请自来的“客人”,发现除了大白鹭、红嘴鸥、黑腹滨鹬、绿翅鸭等常见的候鸟外,还观察监测到不少珍稀品种,像黑脸琵鹭、反嘴鹬,是世界濒危品种,全球数量都不多。
    所以,别看齐政嘴上说着“小强盗”,看他笑吟吟的表情,就知道他对这个“水鸟傍人飞”的场景喜闻乐见了。
    周院士的一番话道尽了其中意味:“候鸟是对环境最为敏感的物种之一,候鸟种类、数量多,说明嘉谷海洋牧场生态环境好,候鸟才愿也才能停留。鱼肥、莺飞,这才是海洋天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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