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木匠说完,只深深的叹了一口气,继续道:“那时候我带着你们钱大婶跑出来,又没钱,又不认识人,正巧认识诚国公府里头的一个家奴,说是方庙村这边要开煤矿,想招几个工头,我那时候浑身力气,又想着方庙村离京城远,好歹可以躲上一阵子,所以就带着你们钱大婶去了方庙村,就住在诚国公府设在那边的矿棚里头。一开始请的都是外乡人,好些人是专门从晋城请过来的,都是挖煤的老手,只挖了几天就说这里头煤少,且这一带地势低,若是遇上下雨天,矿井就容易给淹着,明摆着就不能继续挖下去。诚国公府的人知道了,就把那些人都给弄走了,只留了我们几个不大懂的,继续往里头挖,我们挖了好些天,终于看见煤了,只是那煤太少了,只一星半点的,所以他们只叫我们继续挖。可是才挖两天,忽然就从底下渗出了好些水来……”
    众人都专心致志的听着,只有钱木匠一个人淡然的继续讲下去,那些场景似乎就像刚刚发生在他眼前一样。
    “后来,下面的水越来越大,我虽然不懂行,但是之前听那几个晋城来的矿工说过,这挖煤也不是随便能挖的,少不得要通过朝廷颁布的政令,若是有矿洞走水这样的事情,就代表这边地势低洼,很容易引起塌方,这样的地方是不允许挖矿的。我那时候老实,便把这些事情说了出去,谁知道那些百姓也都是有脾气的,便说等出去了,要去寻了诚国公府的管事的闹事去,若是不给银子,他们就把这事情给捅出去。后来,也不知道是谁走漏了风声,第二天下矿的时候,忽然就下起了大雨,那一夜没塌方,但是却从矿洞上头,却源源不断的泥水留下来,是诚国公府的那群奴才,想要把我们都活埋了……”
    梁大人听到这里,只吓的嘴唇都颤抖了起来……忍不住开口道:“那年矿难,死了三四十个矿工啊!难道不是因为矿洞塌方了?而是……”
    钱木匠眼里落下泪来,只点了点头道:“我逃出来之后,偷偷的回去瞧过,若真是塌方,里头一个人都不可能出的来,就是因为泥是他们自己填的,所以才叫我们挖开了一处洞口,跑了出来。后来因为进矿井的人太多了,诚国公府也没派人清点人数,我便连夜带着我媳妇,逃走了。”
    “青天白日之下,居然会有这种事情,三四十个矿工的命,就这样没了?”
    “主要也是因为,那里头实在挖不出什么煤来,那些人又怕真的闹起来,牵连太大,所以才……”钱木匠说完,只用大掌按住了眼睛,深吸一口气道:“当年从那个矿里头跑出来的,就只有我和赵老大,后来我们两个怕被人发现,就只说从来没去过矿里头。”
    不知何时,杨氏也站在了门口,见钱木匠说完这句话,只低头哽咽道:“怪不得三年前闹山洪,彩凤他爹非要过去救人,说他认识那边的路,也认得那些洞……我没拦住,谁知道他去了竟就没回来了!”杨氏说完,早已经泣不成声了。
    “诚国公府这一笔血债,我一定要让他血还……”宋明轩豁然起身,身子微微摇晃,转头对赵彩凤道:“娘子,帮我磨墨,我要写状书,告御状!”
    春闱失机、又接连丧母之痛,赵彩凤最怕的就是宋明轩一蹶不振。如今见他这样说,只觉得心中也有一腔热火燃烧着一样,只站起来道:“相公,你等着,我这就磨墨去!”
    赵彩凤从后院的大缸里头接了水,倒入宋明轩书桌上的那一块石砚中,只听梁大人还在那边继续劝慰宋明轩道:“宋解元,告御状你可得想清楚啊,你现在已经是解元了,就算是这一科未中,下一科考个进士也不再话下,可若是御状没告成,被诚国公府的人抓住了把柄,这辈子还想再入仕就难了……那些人有的都已经死了十几年了,你就算替他们伸冤了,有没有人来谢你都不知道,你娘便是泉下有知,也不想你丢了自己的仕途,要讨这样一个公道。”
    赵彩凤知道梁大人爱才心切,宋明轩在他心中的确是可造之材,可她也明白,宋明轩的心中,更有一篇赤子之心,他如何会畏惧强权,只为了自己的功名呢!
    “相公,这御状,我们告定了,便是下半辈子跟着你吃糠咽菜,我也认了,娘的公道不能不讨回来,那些死了的矿工,还有我爹,他们的公道也不能不讨回来!”赵彩凤只拿起了笔,蘸饱了墨水,递给宋明轩。
    宋明轩艰难的往前走了两步,接过赵彩凤手中的笔墨,赵彩凤只弯腰取了一页宣纸摊在了宋明轩的面前,拿镇纸压实了,抬起头看着宋明轩。宋明轩亦低下头,和赵彩凤四目相对,两人的眸中都含着热泪,只咬牙落笔。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开始起,苏苏要出门,月底才回来,不放置防盗章,文章放在存稿箱,每天早上10点更新,每天两章,么么哒~~
    ☆、第254章
    梁大人拿着宋明轩写好的状书一路看下来,只一个劲的点头称赞道:“简直是淋漓尽致,大快人心,我多少年没了,真是一气呵成,简直让人拍案惊觉!”
    梁大人看完状书,还带着几分惊叹,将那状书合了起来,抬起头看着宋明轩道:“宋解元,我梁某这些年和稀泥习惯了,虽说没有做什么对不起老百姓的事情,但自己也明白自己有几斤几两重,这次升迁,只怕也是到头了,宋兄弟既然有这样的气魄,那我也就跟着你这样的年轻人走一遭,干出一番大事来!”
    梁大人说完,只把那状书折了起来,拿出一个锦囊装好了,开口道:“明儿我就写一封折子,连同这状书一起递送到顺天府尹去,看看赵大人打算这么办这件差事!”
    宋明轩见梁大人肯帮忙,自然是心中欣喜,只开口道:“有梁大人帮忙,这次必定事半功倍。”话才稍稍说完,身子只又无力的往后靠了靠,赵彩凤连忙上去把宋明轩给扶住了。那边梁大人见宋明轩羸弱至此,心中也是疑虑,只又忍不住问道:“宋兄弟到底是什么毛病,怎么看着比之前回京城的时候瘦了好些。”
    赵彩凤正要回话,宋明轩却拦住了道:“梁大人不必担忧,晚生的身体没什么大碍,三年之后必定也还能重回考场、杏榜留名。”
    梁大人见宋明轩这么说,只点了点头,见外头吊唁的宾客越来越多了,便起身告辞。
    许氏的棺椁在家里摆了三日,入了宋家的祖坟,和宋老大合葬在了一起。宋明轩在坟前磕了几个响头,只听见身后宋家的那几个婶子叽叽喳喳的开口道:“上回让他去祠堂祭祖,他不肯就算了,还大闹祠堂,这下好了吧?老祖宗生气了,喊了他娘去下面伺候了。”
    宋老二媳妇听了,也只跟着开口道:“依我看,未必是因为那个事情,没准是因为娶了个望门寡,这才沾了晦气了,克死了婆婆,你说是不是?”
    幸好下葬时候并没有外人在场,这些话也传不到别人的耳中,可即便如此,宋明轩听见了仍觉刺耳,只略略皱了皱眉。赵彩凤亦是只当没听见一般,只扶着宋明轩起来,凑到他耳边道:“相公,不要理那些人。”
    宋明轩原本以为赵彩凤会难过,却不想赵彩凤反倒先安慰起了自己,一时间感动的眼眶都红了。
    两人在坟地里头拜祭完之后回到家中,杨氏和钱木匠已经收拾了东西打算回京城去了。因为事发突然,临走的时候把三个孩子都交给了杨老头夫妇,这两日只怕也是有的他们忙的了。
    王鹰的车停在门口,赵彩凤亲自送了两人到门口,跟杨氏开口道:“娘,回去之后只要把相公的书打包了起来,让王大哥带回来就好了,眼看着天就要热了,冬天里的衣服也不用带了,随便捎几块素色的布料回来,我替相公再做几件守孝的衣服。”
    杨氏瞧着赵彩凤这两日熬夜熬红的眸子,只心疼道:“闺女,这些日子你可要好好照顾着明轩,娘知道他心里不好受,如今能帮他的只有你了,娘不求你们大富大贵,只求你们能平平安安的就好了。”
    赵彩凤点点头,脸上挤出一丝笑来,只开口道:“娘你放心吧,我不会丢下他的,他穷的浑身上下没一个铜板的时候我都没丢下他,如今自然是更舍不得了。”
    杨氏也跟着点了点头,又道:“你年纪轻不懂事,有些事情我要跟你说一说的,这头一百天是热孝,你和明轩不能行房事,你可要记住了,万一闹出些笑话来,可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赵彩凤闻言,只一个劲的点头,她和宋明轩两人虽然少年夫妻,确实对那个事情挺热衷的,可是经了这些事情,只怕两人一时半会儿也难提起兴趣来。
    杨氏见赵彩凤应了,又叹了一口气道:“这次你婆婆去了,我心里那个怕啊,生怕有人又怪到你是个望门寡这上头来,幸好这村里都是明白人,没拿这个说事儿,不然的话,你又要跳进黄河和洗不清了。一想起我做的那些混账事情,偏偏要报应到你身上,我心里就难受,你和明轩千万要好好的,知道不?”
    赵彩凤见杨氏这么说,也只劝慰道:“娘,嘴长在别人身上,若是她们非要说,那咱也没有办法,好在村里人明白着呢,况且那方庙村矿洞的事情,梁大人已经说了会报上去的,若是有一天水落石出,大家自然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了。”
    说到这里,杨氏只忍不住扭头看了钱木匠一眼,终究没在开口。见王鹰的车等了有一会儿了,两人只一起上了车。赵彩凤目送着杨氏和钱木匠离开,这才回了小院,关上了门。
    王鹰的马车里头,杨氏低着头,偶尔抬眸看一眼钱木匠,却不敢说话。两人就这样冷了半日,钱木匠只一把将杨氏圈在怀中,低头在她的鬓边磨了两下,开口道:“我昨晚去方庙村那边看了一眼,那几个矿洞门口已经被围了起来,里头住着诚国公府的人,想来是最近就要把那里卖了,怕还生出什么变故来,所以让人守着了。”
    “你要去我不怪你,只是下次你好歹说一声,白白让我一晚上没合眼。”杨氏抬起头,有些嗔怪的看了钱木匠一样。
    钱木匠只拧眉道:“我瞧着你睡了才走的,怎么你没睡?”
    “你一走,我就觉察出来了,你这么大一个人不在身边,被窝都冷了不少。”杨氏不过随口一语,钱木匠听了,却带着几分笑意道:“明白了,那以后一定给娘子捂热被窝。”
    杨氏闻言,顿时就面红耳赤了起来。钱木匠却又带着几分严肃道:“回了京城,我得打听一下这诚国公府把这方庙村的矿山卖给谁了?这要是这笔生意真成了,那一家只怕就成了冤大头了。”
    “怎么打听?京城里头都是高门大户的,咱连人家门槛都进不去呢,如何还能打听到事情?依我看,倒不如等等,看梁大人那边怎么说。”
    钱木匠见杨氏担忧,也只点了点头,不再发话了。
    却说刘八顺那日进了场子,并没有遇上宋明轩,只当是考生太多一时走散了,所以也没有刻意去寻宋明轩。
    刘八顺考过一次乡试,如今也少有些经验,只找到了自己的号子,领了卷子做了起来。那题目看着眼熟,刘八顺却也一时没想起来在哪里见过,只顺着思路答了下来,这一路下来考得却也顺畅。
    再加上刘家给刘八顺准备的东西也齐全,那几日晚上用雨布盖着,刘八顺身上裹着皮毛,在号子里将就着几个晚上,倒是出其不意没有染上风寒。直到最后一场的时候,刘八顺领了题目,拿镇纸压着,翻开题头的时候那东南海禁几个字落入眼帘,刘八顺顿时后背就吓出了一身冷汗来,再回想了一下之前那两场的题目,分明就是宋明轩那日抄给他的那一张纸上的内容。
    外头锣鼓砰砰的敲了起来,眼看着巷口又要上锁,刘八顺只急忙捂着肚子,一边装作肚子疼一边背上了自己的书篓子往外头去。监考的还是上回的那几个侍卫,有人认出了刘八顺,知道他是杜太医的小舅子,见他跑了出来,只好奇问:“刘公子,这最后一场了,你怎么不考了呢?”
    刘八顺只捂着肚子道:“不……不行了,熬了好几宿了,实在熬不过去了,再熬下去,小命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这时候刘八顺已经考了六天了,脸上胡子都长出来了,看着实在是狼狈的很,又见他一边这么说,一边腿抖得站都站不稳了,也只忙上前扶着他道:“刘公子,下回让杜太医给您好好补补身子再来,您看这都最后一场了,坚持一下没准过几天您就是进士了。”
    刘八顺一边应着,一边又道:“进士虽好,也要有命当去!”
    那几个侍卫听了,只哈哈大笑了起来,挖苦他道:“杜家大少奶奶开的宝育堂,赚得满盆满钵的,照您这么说,您还念什么书啊,直接家里头享福去得了。”
    刘家的奴才早已经在贡院外头等了好几日了,几个小厮熬了一宿,也正有些困顿,便围坐在马车里头聊了起来道:“你们说这宋举人倒霉不倒霉,先是身子不好没进得了贡院,后来又听说自己老娘死了,这可不是要人命的吗?”
    “我倒是觉得算不得倒霉,最倒霉的是人进了贡院,还不知道自己老娘死了,生生连下葬都没赶上,那才倒霉呢,要真那时候从里面出来,有人上前去告诉他说:宋举人,你娘死了,我瞧着那时候没准宋举人一听,自己也跟着去了。从里面熬了九天出来,都没个人样了,还被这么给一吓唬,可不得没命了!”
    众人听那人说的好笑,都哈哈笑了起来,这时候却听见不远处有侍卫冲着外头等着的人喊:“刘八顺、刘八顺家下人来领人。”
    几个人正笑,又没听见,忽然就有人敲了敲他们的马车门道:“还笑呢,你家少爷给送出来了!”
    ☆、第255章
    车上那几个小厮已经轮流在这边等了五六天了,都以为这一科刘八顺算是十拿九稳的了。一般能坚持到这会子的人,是咬着牙也要把最后三天给熬下去的,如今听说刘八顺出来了,只吓了一跳,急忙就跳下了车,瞧见两个侍卫正架着刘八顺出来,急忙就迎了上去,把刘八顺给扶住了,小声问道:“少爷,您哪儿不舒服,咱这是先去宝善堂找大姑爷,还是先回家?”
    刘八顺脸上胡茬一片,看着还真有点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感觉,见家里人都迎了上来,只强打起了几分精神道:“你们先送我回家,派个人去朱雀大街等着,瞧见大姑爷下值了,让他赶紧上我家来一趟。”
    那几个小厮也不知道刘八顺哪儿不舒服,见他那么说,只着急道:“少爷不如就直接去宝善堂等着吧,这样大姑爷没下值,那边还有别的大夫可以瞧病的。”
    刘八顺只一拍那人的脑袋道:“让你去你就去,别啰里啰唆的,我还死不了。”
    刘八顺回家,先洗了一个热水澡,把胡子刮了一下,又吃了一顿饱饭,虽然看着神情还有些憔悴,可比起上次秋闱回来直接睡了一整天,都不知道好了多少。
    钱喜儿见他也没说身上哪里不舒服,吃了一大碗饭,又喝了一碗鸡汤,只满满的打了一个饱嗝,心里便觉得有些奇怪,趁着李氏不在,只开口问道:“八顺,你有什么事儿瞒着我?”
    刘八顺只抬眸看了钱喜儿一眼,越发觉得她比以前贴心了起来,可这些事情终究是不能对她说的,便只开口道:“哪有什么事儿瞒着你,我方才在贡院里头的时候,忽然腹痛难忍,所以才出来的,我能有什么事儿瞒着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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