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冯默之帅武当义军发兵罗田,对安庆成威逼之势。”宋青书低声言道。
    莫声谷见宋青书起意动用武当义军,即刻心知事关重大,当下言道:“我这就去写信!”接着又吩咐王务观,“务观,你帮我看着青书,不到半个时辰,不准他出来!”说完,他一掀营帐,大步走了出去。
    王务观刚送走莫声谷,转眼便见着宋青书要自木桶中站起身来。宋青书这么不听话,王务观只吓了一跳,急忙奔上前把他摁了回去,无奈叹道:“宋兄弟,你就让你七叔省点心吧!他随我祖父习枪法整整一日,衣裳都不及换了,便吩咐人给你烧水沐浴,就怕你练兵受寒!亲叔叔也不过如此了!”
    宋青书沉默半晌,满腹委屈地道:“我当然知道七叔待我好,可是真的很烫啊!”
    王务观的回应是,坏笑着又给宋青书加了一瓢热水!
    作者有话要说:
    青书:等等!这不公平!我才是主角!这次我没有嘴贱为啥……我才是主角啊!
    七叔:我学完教你不就行了?
    青书:我才是主角……我才是主角……呜呜呜……
    七叔:青书,你要不要先去泡个澡?
    青书:…………
    116、安庆之围(三)
    翌日一早,韩山童果然点齐兵马向霍山杀去,六安州只留了不到一万人在原地驻扎。宋青书虽未同行,却仍殷殷嘱咐王务观,若是战事有变就飞鸽传书予他。
    此后十数日,红巾军与孛罗特穆尔所帅元兵屡次交手,互有胜负,战况就此胶着。宋青书却并不在意,只管留在六安州安心练兵。因莫声谷的号令,这段时日丐帮弟子陆续有来,见了莫声谷俱是满面愧色与委屈,莫声谷生性粗豪,既不懂安慰也不会笼络,只将他们如数拨给了宋青书一并操练,而他自己除了照顾宋青书的衣食住行,便是苦练王烈传授的枪法。
    又过了两日,武当山上竟也来了两人,殷梨亭夫妇。原来莫声谷写信回武当除了交代要冯默之听宋青书号令调派兵力驻扎罗县,还顺手添了一笔融阳如今在他们身边,养得白白胖胖。当日乌旺阿普打伤殷夫人抢走融阳,乌旺阿普出手极重,殷夫人又不懂武功,全赖殷梨亭以内力为其续命,又请张三丰提早出关,才保全性命。殷梨亭这个时候再回头来找儿子,又哪里还找得到?武当派心知事关重大,急忙把被罚面壁思过的冯默之放了出来。冯默之带着武当义军连闯十数个府县,终是在卢县知县府衙找到了已断了一条手臂的乌旺阿普,听他所言宋青书抢走了融阳,王保保带五百兵马追击,不想竟是被莫声谷与宋青书二人撕开包围圈逃走了。之后的消息,乌旺阿普也一无所知。莫声谷与宋青书二人隐匿行藏去往大都,不但元兵找不到他们的踪迹,便是冯默之同样找不到他们。殷梨亭夫妇也只得安慰自己没有消息便是好消息。直至宋青书留在六安州练兵,莫声谷腾出手来写信回武当,殷梨亭夫妇得知儿子平安无事,这才急忙禀明了张三丰快马加鞭地赶了过来。
    自莫声谷的怀中接过儿子,殷夫人见融阳果然如莫声谷所言长得白白胖胖精神十足,终是忍不住喜极而泣,当即抱着儿子向莫声谷跪了下去,含泪道:“多谢七弟!”
    莫声谷急忙扶住她不令她跪倒,连声叫道:“六嫂,快起来!我与六哥情同手足,融阳既是我侄儿便如我亲儿一般,哪里受得六嫂这般大礼!”说着,他又尴尬地转头望向躲在一旁,直言道,“况且,若论首功,当属青书。是他自乌旺阿普手中救了融阳,这段时日融阳也多得他照顾。”
    殷梨亭也走上前来,伸手将妻子扶起,他们武当七侠情同手足,莫声谷会救他儿子,殷梨亭并不意外。换了是他,他也一定不顾生死拼了性命也要救莫声谷的儿子。他们兄弟二人彼此心照,也不需多说什么废话,只无言地向莫声谷拱拱手。
    殷梨亭夫妇又将目光转向宋青居然已一本正经地在位置上坐定,含笑望着他们,似乎等着他们夫妇上前拜谢。殷夫人见状不由冷哼一声,抱着儿子走上前来,一指戳中他的额头。“当真出息了!敢离家出走?”
    殷夫人此言一出,宋青书即刻萎靡不振,只低声道:“我军中还有些事务未曾办妥,先告退了!”说着,便灰溜溜地要走。
    “给我回来!”殷夫人却是,当下把人又摁回了座椅内。“我话还没说完,你跑什么?你是堂堂三代首座、大师兄,你怕什么呀?你太师父百来岁才得了这点基业,难道他会眼睁睁地看着咱们武当派并入明教,日后见了历代明教教主还得低一头?当真笑话!你平时不是挺机灵么?怎么这么没出息!”
    殷夫人骂一句便戳宋青书的额头一下,几乎没把宋青书给戳翻了。宋青书被数落地半句话也答不上来,只得捂着额头无可奈何地道:“六婶,我知错了还不行吗?怎么说我也帮你救了融阳,你不看僧面看佛面……”
    “融阳是你师弟,你敢见死不救?”殷夫人哪里耐烦宋青书拿儿子来说情,即刻打断了他,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又蹙紧眉头。“你在外面都干了些什么?怎么瘦成这样了?为何你七叔还要我们带药材过来给你用?受伤了?严重吗?”伸手竟要扯他的腰带,“把衣服脱了让我看看!”
    宋青书忍无可忍地护着自己的衣领和腰带往后一跳,面上布满狼狈的晕红,带着无比的屈辱与愤怒,好似受了侮辱的贞洁少女。“六婶,男女授受不亲!”他羞怒地大叫一声,一掀帐帘逃了出去。
    晚上的时候,莫声谷将自己的营帐让给了殷梨亭夫妇,自己跑来跟宋青书同住。莫声谷过来时除了带来不少得用的药材,竟还有一套玄色甲胄,正是宋青书训练武当义军、领兵出战时穿的那一套。
    宋青书随手放下正在翻阅的书册,无言地抚着那张被擦拭地光洁明亮的鬼面面具,耳边只听得莫声谷低声言道:“你要的两车硝石、硫黄已安顿妥当,究竟有何用?这副甲胄,是你爹爹知道你要出战,特意托你六叔带来的。”宋远桥一向不喜宋青书用兵,唯恐他杀戮过甚有伤阴骛。然而即便如此,当他见了莫声谷的书信,却仍是亲自将宋青书的战甲寻了出来打理干净托殷梨亭送来。慈父之心,可见一斑。
    宋青书沉默半晌,终是低声一笑,只道:“七叔,待打完这一仗,我们就回武当!”六婶出身书香门第,如何会不顾身份不知避嫌,亲自来扒他的衣衫?定然是七叔写信回武当提起了自己数次受伤,让爹爹惊了心,这才托了六婶好好看看他的伤势。毕竟,女人总比男人细心些。
    莫声谷的眉心一动,不禁问道:“那么周姑娘呢?你不想知道真相了?”
    “我想,”宋青书坦然道,“可我更想爹爹安心。周姑娘是峨嵋派掌门,除非她永远不出现,否则我早晚能遇到她,不急在这一时。”
    “先前你却仍死活不想回去,”莫声谷轻声道,“如今算是想通了?还是甘承委屈?”
    宋青书长声一叹,低声道:“汴梁一战,我以为红巾军上下定然不知前因后果;六婶告诉我,纵然无忌曾执掌武当庶务,他也从未有半分僭越之处……是我小看了无忌的胸襟。……如今百姓疾苦,中原大地一片腥膻,我的这点事又算得了什么?一切,以天下苍生为重罢!”
    莫声谷闻言不由一怔,他见宋青书神色坦然绝无半分不甘,顿时心知他是言出肺腑绝无伪饰。他的眼眶一热,心中感慨万千,只拍着宋青书的肩头沉声道:“青书,你亦有你的胸怀,我武当首座不逊旁人,七叔以你为荣。”莫声谷这一句亦是言出肺腑绝无伪饰,怎知他话音方落,宋青书的眼眶竟都微微泛红,显是动情。莫声谷看得好笑,不由扶住他轻声问道:“怎么了?”
    宋青书却别过脸去许久都不答话,上一世七叔说他触犯门规要清理门户,这一世七叔却说“以你为荣”,宋青书只觉仿佛有一股暖流缓缓注入心田,身心熨帖肝肠滚热。隔了半晌,他才低声回道:“有七叔这一句,我做什么都是值得的。”说完,他不禁望着莫声谷微微而笑,眼底的宁静安然仿佛能够直面所有的风浪经受一切的打击。
    莫声谷心中一动,几乎有种冲动要将这师侄揽入怀中。然而,他却本能地惊觉这般想法大为不妥,不由尴尬地转过眼去,扫向宋青书方才正在翻阅的书册,这才发现宋青书随手摆在案上的两卷书册一卷是他自幼便喜欢翻阅的《武经总要》,另一卷却是《梦溪笔谈》。大敌当前,宋青,莫声谷心中怪异,不由问道:“这是……”
    还不等莫声谷把话说完,营帐外便有一人直闯了进来。来人莫声谷与宋青书都认得,正是红巾军中将领罗木恩,围攻光明顶时他们曾在落日崖外交手。韩山童领兵攻打蒙山,负责留守六安州的将领正是他。
    因王显忠之故,罗木恩对莫声谷宋青书二人绝无好感,双方在六安州相处许久也不过是井水不犯河水。此时见到罗木恩不经通报闯入他的营帐,宋青书不禁微一挑眉,扬声道:“罗将军,何事?”
    罗木恩的手上如今捏着一份战报,听到宋青书有此一问,他即刻答道:“韩首领飞鸽传书,战况胶着,霍山久攻不下,令我带着红巾军前去支援!”
    这条战报原就在宋青书的意料之中,霍山地形复杂,最是适合打避敌主力,诱敌深入,然后集中优势兵力,各个击破的运动战。韩山童既然只说战事胶着,显然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是以他只微微点头道:“知道了,罗将军打算什么时候拔营?”
    罗木恩见宋青书这般无动于衷的神色即刻大怒,只高声嚷道:“你不去吗?”他手上统共只有不到六千步卒,韩山童、刘福通俱是用兵了得的将才,他们麾下共有五万余人,尚且无能即刻拿下蒙山,他带着这点兵马去又能顶什么用?罗木恩此次前来为的不是宋青书,而是他向韩山童暂借的五千人马。
    宋青书平心静气地摇摇头,回道:“在下不是红巾军,不受韩首领的调派。罗将军,见谅了!”
    宋青书这般冷淡,罗木恩对他再无期许,只恨声道:“好!好!你不是红巾军,自然可以袖手旁观!可韩首领借给你的五千兵马却各个都是红巾军,明日一早,这些人我统统带走!”说罢,他重重地哼了一声,猛一转身大步往营帐外走去。
    怎知罗木恩方走出两步,便觉眼前一花,有一道身影在他面前一闪而过,他便再不能动弹一步。见到宋青书气定神闲地站在自己的面前,慢条斯理地将右手食指中指自自己的腰间离开,被制住了穴道的罗木恩更是怒火中烧,不由大声叫道:“宋青书,你什么意思?”
    宋青书望着他微微一笑,语气诚挚地道:“罗将军,稍安勿躁!我虽说不受你们韩首领的调派,可却也不曾说过不会出手帮你们。你放心,明日一早我便领军开拔,赶赴桐城!”宋青书心知韩山童在那五千红巾军心中威望极高,只要罗木恩振臂一呼,那借来的五千人马怕是一个留不住。到那时,韩山童才真是死期将至。未免罗木恩自作聪明,宋青书只得改变计划,提早启程。
    罗木恩闻言几乎目眦欲裂,只恨声道:“宋青书,韩首领在霍山受挫,你怎不说你要去大都捉了蒙古皇帝来为他解围?”
    罗木恩这般冷嘲热讽,宋青书却只当听不懂,神色极是认真诚恳地答他:“大都太远,赶去桐城就够了!罗将军,今晚便委屈你在我营帐中住上一夜,待我明日启程,自然会给你解开穴道。”
    “宋青书,你无……”罗木恩的话未说完,宋青书已然一指点倒了他。
    见到罗木恩晕倒在地,莫声谷这才走上前来,略带忧虑地道:“青书,我们明日便开拔?”
    宋青书随手拎起失去知觉的罗木恩丢进一旁的座椅内,重重地叹了口气。“只能如此了!罗木恩不可能始终失踪,只要他将韩山童战事不利的消息传到军中,我们就只有靠自己去攻打桐城了。”
    莫声谷闻言不禁默然,许久才道:“可你说过只有等到韩山童霍山受困初露败相,才是出兵的最好时机。”
    “我说过。”宋青书应道,随即又补充一句,“我说错了。”
    罗木恩再度清醒时,已是第二天的清晨。眼见宋青书的营帐之中已空无一人,他顾不得在座椅中坐了一夜的腰酸背痛,急忙奔了出来。
    刚一出营帐,守在营帐外的亲兵便已向罗木恩躬身一礼,口中言道:“见过将军!”
    罗木恩无暇过问为何他竟身在此处,只一把擒住他的手腕,急道:“宋青书呢?韩首领借给他的五千兵马呢?”
    那名亲兵不明所以地望住他,怔愣了一会方道:“回将军,宋少侠今日卯时便已拔营启程,他说昨夜你与他纵论天下相谈甚欢,特意吩咐了不要让人吵醒你。”
    罗木恩嘴角一抽,咬牙问道:“他还说了什么?”
    亲兵缓缓摇头,只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递给罗木恩。“宋少侠走得匆忙,不曾留下什么话,只留下了这封书信给将军。”
    罗木恩接过书信,看着封皮上“罗将军亲启”几个行云流水的大字,便好似看到了宋青书昨夜那张漫不经心的笑脸。心头火起,恨不能将这封书信狠狠撕碎再踩上几脚,然而他终究克制了这种冲动,将书信取出翻阅。写了一些在霍山与元兵交战的计策。宋青书用兵犹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纵然罗木恩对他极有敌意,也不得不承认这封书信的价值。眼见宋青书带走了五千兵马,偏又留下了不少应敌计策,罗木恩纵使心中恨怒难平,也终究只能压下。只见他郑重其事地将书信收入怀中,吩咐自己的亲兵道:“召集全体将士,我有紧急军情吩咐!”
    “是!”那名亲兵听罗木恩下令,顿时神色凛然。片刻后,他方小心翼翼地道:“将军,你调拨了八百匹战马给宋少侠,如今我军麾下战马已不足六百匹。宋少侠临行前还带走了不少木炭,是否需要补充?”
    “什么!”罗木恩难以置信地望向自己的亲兵,高声质问,“我什么给宋青书调拨过战马?”蒙山多为山地,战马行走不易,是以韩山童开拔前特意留下了不少战马给他,不想最终全便宜了宋青书。
    亲兵急忙自怀中取出一封调令递给罗木恩,疑惑地道:“将军,这分明是你亲自写的调令啊!”
    罗木恩一把夺过那张调令展开一看,那熟悉的字迹是他的,可却绝对不是出自他手。罗木恩的面色一阵青白,胸脯急促起伏,半晌之后,他终是忍耐不住地高叫一声:“宋!青!书!”
    作者有话要说:
    宋青书:有七叔这一句,我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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