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只是王乾一看明白了朱振的狠辣,这些林州府衙的署官也都不是白给的。
    说起来朱振的这一手其实也并不是多么高明,更达不到无迹可循的境界,其关键处,在于一个“快”,在于一个“狠”!而追根究底,朱振为何要对张家下这样的狠手?
    还不就是因为张家先是策动赵家人反叛、鼓动各大家族派出死士战兵想要将朱振斩杀在霍山,接着又联合淮安士族抵制朱振,为朱振掌控淮安设置了层层障碍。
    别人对于绊脚石的处置方法是一脚踢开,而朱振的方法简单粗暴,老子直接抡锤子砸碎你……林州是淮安重镇,能够在府衙之中担任署官,任意一个都跟淮安士族有着千丝万缕的瓜葛,甚至许多本就是世家出身的子弟,哪个没有明里暗里跟朱振有过冲突、给朱振添堵过?
    看看眼前张家的惨状……一个个都是满头大汗,惊惧不已。
    此刻根本没有心思在这里看水师兵卒如何杀人、如何灭门。
    只想赶紧回到家中,将此间发生的一切都跟家里好生汇报,提醒家中再也不能跟朱振对着干。
    这人疯起来,实在是太吓人了!王乾一更是心生退意,眼前这就是一个巨坑啊,谁也么愿意沾边?
    他拱拱手,一脸唏嘘说道:“说起来,本官亦有失察之责,毕竟张家这等凶顽就在本官的治下。
    所以,此事本官就不参与了,一切皆由朱平章处置即可,本官这就告辞……”想走?
    没门儿!虎二赶紧上前一步,拉住了王乾一的袖子,冷着脸说道:“知府留步!末将奉命来此之前,伯爷早有交待,此地乃是知府治下,如此天大的功劳,岂能由水师独占?
    是以,还请知府与吾家伯爷一起署名上书,向国公请功!”
    王乾一差点骂娘!你特么这会儿想起来这是本官治下了?
    你们纵马入城,杀得张家老宅男丁俱亡的时候,怎么没想着问问我这个林州知府?
    屁的功劳!当我傻呀?
    谁特么爱要谁要!跟你一起署名上书,岂不是说这张氏的灭门有我的一份?
    一个百世累积的世家豪族旦夕之间斩草除根、灰飞烟灭,你让满大宋的那些世家门阀们怎么想?
    甭管张家的罪名是什么,今日的张家可以被如此肆意的诛灭,那么明天是不是就轮到其他家?
    朱元璋打天下,靠得是无数世家和世族的支持。
    他早就不是那个代表老百姓和穷人的小喽啰了。
    别看现如今的应天蒸蒸日上、兵备昌盛,其实都是依靠着大大小小的世家门阀在支撑。
    朝堂之上,他们掌握着绝对大的权利,即便是身为大权在握的国公,有时候也得在逼迫之下低头!世家和士族盘根错节,说是相互倚重、相互勾结亦不为过,今天你朱振灭了张家,明天就得遭到全天下的世家的抵制攻歼!兔死狐悲,届时所掀起的风浪,绝对能将任何人湮灭!王乾一强硬的拒绝:“多谢朱平章提携,只是本官刚刚赴任,两眼一抹黑,连半点功劳也无,怎敢厚颜贪功?
    请将军回复伯爷,就说本官感谢他的好意,却也无颜愧领了!”
    说罢,转身就走。
    可虎二却拽着他的袖子不撒手……王乾一无奈道:“将军还有何事?”
    眼前这杀神一身血渍,刚刚也不知杀了多少人,王乾一这个文弱书生看着虎二既有点心惊肉跳的感觉,居然不敢在语气当中带上一点点的不悦或者恼怒。
    他是真的害怕……虎二嘿嘿一笑,看了众署官一眼,无人敢与他对视,皆将头不自然的扭开,瞅着别处。
    虎二将王乾一拉开两步,俯身在他耳边低声说道:“伯爷说了,若是王知府高风亮节,不欲分沾功劳,他定然心生向往。
    不过伯爷乃是义气仁厚之人,怎能独占这天大的功劳?
    王知府越是推辞,他就越是仰慕,越是要抬举王知府一番,让您的资历愈加丰厚。
    要知道,知府之上,可是还有三公九卿,还有三省长官,还有平章……他便会向国公谏言,说此次剿灭张家的行动,是获得了王知府的首肯和帮助,是王知府将一众署官瞒着,不至于使得消息走漏,这才能够将张家贼子一网打尽……”王乾一听得那叫一个心惊肉跳!无耻,简直太无耻了!这个朱振大抵也是清楚剿灭张家之后将要面对的困难局面,简直就是天下共讨之!是以,就想要拉上我这么一个垫背的,替他分担一点火力吧?
    说起来,一个上州知府,勉勉强强也够资格背黑锅了……可是,凭什么!老子当上这么一个林州知府的官职容易么?
    王乾一当即又惊又怒,愤然道:“岂有此理!简直岂有此理……他朱振这也太无赖了吧?
    此时与本官根本就没有半点关系,为何要将本官拖下水?”
    虎二干咳一声:“这个……怎么能这么说呢?
    这个功劳简直就是立国之后的第一大功,多少人想要沾边沾点福气都沾不上呢,怎么能说是拖您下水呢?”
    他也觉得自家伯爷这事儿办的不太地道,明显是欺负老实人啊,谁叫这个王乾一没背景没靠山呢……至于朱振此举的用意,他是猜不出的,也懒得猜。
    伯爷叫干啥,咱就干啥呗,问那么多作甚……王乾一脸色阵青阵白,迟疑了一下,问道:“没有回旋的余地?”
    虎二摇头:“伯爷说一不二,绝对没有!”
    王乾一咬牙切齿,愤然道:“随你们的便,爱咋咋地吧!”
    一甩袍袖,愤怒的转身离去。
    真是天可怜见,怎么就遇到这么一个畜生?
    想想自己将要被江南世家门阀一齐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王乾一就觉得前途一片灰暗。
    万分后悔花了大钱、搭了天大的人情谋求了这么一个烫手的官职……这倒霉催的,还让不让人活了?
    *****这场大雨下了三天,才渐渐歇止。
    只是雨势虽歇,却并未完全转晴,天空依旧如铅坠一般阴沉,雨滴淅淅沥沥,犹未断绝。
    张家的惨案飞快的传遍淮安,渐渐向淮安一带传递。
    只是与想象中的哗然震惊不同,淮安各家士族出乎预料的尽皆保持沉默,只是不知因忌惮于朱振的强势,亦或是因为张家牵扯到大宋皇室的阴谋翻乱之中,唯恐惹祸上身……整个淮安,宛如被恐怖的气压笼罩。
    便是往常行走各地最是喜好传递消息的商贾,这次都噤若寒蝉,老老实实的做买卖,老老实实的交割货物收取银钱,将自己的嘴巴贴上了封条,半个字都不敢多说。
    祸从口出的道理,谁都懂。
    往常商贾们喜欢在做完买卖之后聚在一起交流一下各地货物的价格商情,顺带着谈论一番各处的风土人情坊间趣事,来了兴致,便是朝廷大事也会针砭一下。
    江南的风气开放,可不仅仅是指男女之事的约束宽松,便是政治氛围也极是自由。
    较之“文字狱”“因言获罪”的某朝,简直就是天堂一般的存在。
    当然朱振不会同意这种说法,言论自由也要有个限度,那就是必须在“政治正确”的前提下。
    社会舆论需要引导和管制,否则若是任意妄为,百分之一百会被别有用心的挑拨利用,届时政局动荡、社会矛盾加剧,倒霉的还是那些叫嚣着“言论自由”的老百姓……但是现在的形势,谁敢多说一句?
    就算不提张家,可谁能保证自己说出去的话就不会被引申揣测,然后上纲上线?
    朝廷或许不会管你怎么说,但是没看到那些世家豪族各个都憋着一股劲儿,就等着一个宣泄口的出现,好搞出一番大事情来?
    这时候谁撞上刀口,那纯粹就是自己找死……杨勋看着朱振坐在椅子上愣愣出神,忍不住,问道:“这次对张家大动干戈,实在是有些过了,从此之后,伯爷将要面对的局面,着实太过艰难……”朱振尚未出声,一侧的朱沐英已经酷酷的说道:“张家,死有余辜!”
    杨勋差点被朱沐英噎死!这位是国公义子,不能发火,连一点点不悦的态度都不能有,只得无奈苦笑道:“不是张家是否罪有应得、死有余辜的问题,而是这件事情做得太糙,用伯爷的话来说……就是简单粗暴,太没有技术含量。
    张家自然是死不足惜,但是因此而令江南所有的世家豪族感受到忌惮,兔死狐悲,定然群起而对伯爷表达不满,甚至是直接的攻击!现在海州一切步入正轨,犹如旭日初升,正展示出美好的未来,若是因此事而对海州的事业造成不可估量的打击,岂非因小失大?”
    说来说去,那就是怕朱元璋抵受不住世家豪族的压力,将朱振调回应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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