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晓波也憋屈。
    他们光看到我赚钱了,怎么看不到我为赚钱做的付出呢?国家还提倡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呢,到江山机器厂这儿,连国家的政策都不好使了?啊,大家都像过去一样,呆在家里饿死,都一样穷死就好了,就奔小康了是不是?
    刘万程只是默默地听,任吴晓波发泄。
    吴晓波踏入经济社会比任何一个人都早,对这世界的认识,恐怕比穿越回来的他的认识都深刻。
    他牢骚发过之后,刘万程就问他:“牢骚发完没有?”
    吴晓波一愣,梗了梗脖子说:“发完了。”
    刘万程再问:“有用吗?”
    吴晓波老实说:“没用,就是图嘴上痛快了。”
    刘万程就笑了。
    这小子和自己差不多一个德行,损人不利己。
    他问吴晓波:“提成减半,还干不干了?”
    他不能遵从总厂的决定,那样谁也不愿意做业务员了。提成问题,就得另想办法,让财会做假账了。
    但一开始他没有料到吴晓波这小子有这么大本事,给的提成有点高了,这时候正好借着总厂不同意这个理由,给他来了个对半切。
    刘万程对半切了吴晓波的提成,原本以为这小子会有情绪。
    不料,吴晓波回答刘万程还是很干脆:“干,减半也干!不就钱少一半呗,那也比我开美发店多多了。”
    他接着就开始嬉皮笑脸,讨好刘万程:“我跟你说刘哥,我在厂里谁都不佩服,就是老张我也不服,那就是一糊涂蛋!我就服你刘哥。你说你怎么能比我想的还绝呢?二分厂要早这么干,早特么发了,大家伙还用跟着受这么多年的罪啊?刘哥,跟着你干忒痛快了,你说咋干我就咋干!”
    刘万程就笑了,这就是活脱脱一个真正年青的刘万程。
    想到这个,刘万程忽然就觉得自己有些委屈,怎么自己把自己和吴晓波划等号了?
    想半天,他才想出自己比吴晓波好的地方。我对女人不会见异思迁,和高秀菊在一起的时候,就不会伤害徐洁。不像你吴晓波,特么吃着碗里的还看着锅里的,和高秀菊好着,还惦记着占徐洁的便宜,去摸她后背。
    终于想出来自己比吴晓波优秀,刘万程这才感觉心理平衡了,对吴晓波说:“咱俩同岁,我比你大不了几天,你不用叫我刘哥,拍马屁的话也少说。”
    吴晓波就严肃起来说:“我不是拍你马屁,是说真的。我在外面混这些年,还没碰上你这么优秀的,你的办法绝对超前。要不是总厂那帮笨蛋占着茅坑不拉屎,让你来干的话,江山机器厂绝对有希望!”
    “行啦,越说越没边儿了。”听吴晓波夸自己,刘万程嘴上批评着吴晓波,心里暗暗得意。严肃了说,“总厂领导的考虑也是正确的,毕竟是社会主义嘛,大家共同富裕才是最终目标。所以,你以后也不能只考虑自己挣钱,你得带徒弟。”
    吴晓波就看着刘万程:“这个还能带徒弟,怎么带?”
    刘万程说:“我选了几个合适的应聘人员,准备成立业务科。你就把你当初怎么找厂家,怎么和人家谈合作的经过和心得,实实在在告诉人家。”
    吴晓波就犹豫了:“教会徒弟饿死师傅,他们都会了,把他们放出去跟我抢饭碗,我吃什么啊?”
    刘万程骂他说:“瞧你小子这点出息,你怎么这么笨呢?你是敢第一个吃螃蟹的,是二分厂的功臣,我能让你吃亏吗?”
    吴晓波就瞪起俩眼珠子来,看着刘万程。
    刘万程慢慢说:“你来做业务科的科长。”
    吴晓波就撇嘴:“那管什么呀?一个破科长拿几个死工资,我不干,我还跑业务。”
    刘万程说:“我还没说完呢。你这科长还是没有保底工资。不过,你也不用亲自去跑业务,你管着这些跑业务的,拿他们总产值的百分之一。你算算,你既可以安安稳稳坐在家里,又可以拿钱,而且这个钱可能还比你亲自跑拿的多。这样的好事你不干,我可就找别人了。”
    吴晓波琢磨半天笑了,说:“刘哥,我真是服你服的五体投地了。你这是怕我不好好带徒弟呀。徒弟没本事,师傅也挣不着钱。徒弟厉害,师傅就发了!你这些损招都是从哪弄来的?你这一箭射了几只雕啊?”
    刘万程也笑:“算你小子聪明!”接着就严肃了说,“分成这事儿明面上以后就没有了。记住,以后要是漏出一丝风声,你就别想要钱了!”
    业务科的牵制办法,是刘万程从以后风靡一时的老鼠会的机制里,延伸联想出来的管理办法。他好动脑子琢磨,过去眼睁睁看着工厂走入死胡同,那个百爪揉肠的痛苦,恐怕只有做为当事人的刘万程才能体会到。
    那时候,他就时常在想,如果不这么走,什么办法可以避免呢?有张年发传给他的许多经验,加上他的善于思考和借鉴,以及理论基础,当时就在心里产生了许许多多的想法。现在,这些想法终于有机会使将出来。事实证明,这些办法还是管用的。
    就像这针对销售的办法,为了多挣钱,吴晓波不努力带徒弟,亲自言传身教都不行。他自己没有业务份额,跑多少都是徒弟——他手下业务员的。同样,那些业务员跑的越多,自己和吴晓波拿的也越多,互相牵制,想偷懒都不成。
    二分厂的业务科就这样成立了。
    那时候的市场竞争还没有像现在这般激烈,刘万程的这个办法,算是走到了所有企业的前面。
    到冬天的时候,二分厂不是没活干,而是愁怎么把活赶出去,而且,可以挑利润高的活来干。
    如果照这个势头发展下去,二分厂还有充足的时间,利用原有的,旧的加工和生产模式,积累下足够的资金。然后更新设备,逐步淘汰旧的设备和生产模式,甚至可以像南方那些新兴企业一样,引进先进配套设备,出自己的产品,成为并不落后于他们的现代企业,就像当初刘万程对张年发吹的那样。
    但有着以后二十年经历的刘万程也深深知道,这个只能当做幻想,千万不能真的去干,否则,会输的很惨,甚至会像高强一样,把自己搭进去。
    如果他那样干的话,仅仅上级的财务审计,就足以把他投入监狱。
    他想不到任何保险的办法,即可以保留住分厂产生的利润不上缴,又可以保全自己。像高强一样犯傻的事情,他不干。
    在江山机器厂,分厂产生的利润,是不能自己做主使用的,必须上交总厂,由总厂统一规划。
    如果总厂可以像刘万程这样思考,制定可行的发展规划,然后把利润用在发展上,在这个时间,还为时不晚。
    可是,上交以后的利润,总厂却用来维持许多无法盈利,连续亏损的单位,保持住这个庞大无比的身躯不倒,甚至稀里糊涂地挥霍掉,最终谁也说不清楚钱怎么花的,产生了什么有用的效果?倒来倒去就倒没有了。
    刘万程在江山机器厂工作二十年,就没看到总厂制定任何一个可行的规划。而且,不正之风日益蔓延,最终一发而不可收拾!上交的利润,基本是白白填进了无底洞里。
    假设,二分厂想上一定规模的,有前途的新项目,需要层层申请,层层审批,耗白了头发,都不一定能拿到申请的资金。
    假如你需要一百万来上新项目,层层卡关之后,你兴许只能拿到十万。然后再重新申请,说明为什么十万不够,再一次填写各种公式文章,罗列项目经费,再一次经历层层审批,再拨给你十万……
    如此等你要够了经费,恐怕你手里的那个新项目,已经落后,变得一文不值了。
    这就是高强为什么要公款私存的根本原因。
    好多单位,财务上要造三本甚至四本账目,来应对各种上级检查。目的,就是想保住自己的利润,万一哪天揭不开锅了应急,或者自己有钱上些小规模的项目。至于从根本上改变自身命运的质变大项目,没有人敢去设想。
    所以说,国企在那个年代,不是没有机会,而是没有先进的制度和用人体制,自己把自己玩死了。
    刘万程就是个普通人,只是比别人多长了二十年的见识。别人不敢想的,他当然也不敢想。他只是想利用厂里制定的奖励制度,合理合法地,挣到自己的第一桶金。然后,不管谁挽留他,他都会离开这个地方,去赚自己的钱。
    所以,他对高强说的,他成不了真正水手的话,的确是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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