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
    所有人似乎都未曾料到我的反应会这么大,我不理会大家不约而同向我投来惊异的目光,急忙问道,“裴水晴,她现在人在何处!”
    那飞岩旗死士的面上覆着一方黑巾,露出的一双眼睛满是疑惑,缓缓移向自己的旗主。萨容显是也不知道我追问此事的用意,迟疑片刻,到底对着那死士点了点头道,“你说便是。”
    “是。我旗中人继续跟进,却发现那女子不在寰亲王府之中,却是仿若人间蒸发一般…无从查找了。”
    “什么?怎么会呢——”
    “归萤别急。从我飞岩旗眼皮子底下消失的确无甚可能,对方必是有瞒天过海的本事。”萨容凝眉苦思,转首对那死士道,“你还有别的事要说吗?”
    “回禀旗主。太子府三日后又有新一轮的选秀,因为此次之事,旗中已安排了人混入选秀之列。以求继续深查那裴氏的真实身份。”
    “甚好。若无别事,你马上回刈州,让大家继续探听情报,一有消息,即刻上报给我。”
    那死士应了一声,便又飞向了一片漆黑的星空。
    “归萤,你对这个裴水晴的事情似乎甚是关心啊。”萨容见那死士走远,转首对我缓缓道,“我听说教主曾派你密探蠡府,那女人又曾出现在蠡府门口……难道她就是之前将你重伤的人吗?”
    “不,萨容,水晴不是教主要找的人,她和蠡府也不会有关系。”我思绪如飞,心脏已经跳得失去了节奏,“蠡府,蠡府…她是去找我的——萨容,是我放的风筝!她一定是看见了我的风筝!水晴是去蠡府找我的!”
    “什么风筝,”萨容一脸疑惑,“你们到底要找彼此做什么——”
    “她是我最重要的人!”我失声叫道,泪水已然落了下来。“萨容,你说,我到底要如何才能找到她啊!”
    “寰亲王府一向森严,即便是我飞岩旗,多年来也难以渗入,她到底是如何从寰亲王府逃脱,抑或是什么人,助她逃了出来…”
    萨容强自冷静分析,还是沮丧的摇了摇头,“往后怕是查不下去了,若是往前摸的话……”
    “萨容,我要进太子府。”
    “什么…”萨容愣了片刻,似是没有想到我会突然这样说,“归萤,你不要去蠡府查将你重伤的高手,也不要去寰亲王府取回訇襄剑,而是要去太子府吗?”
    “不错。”我直直望向适才死士消失的那片夜空,语气如寒冰一般毫无温度,“我要接近太子,查清楚,水晴到底遭遇了什么!”
    。
    飞岩旗办事果然利落。
    告别了甘来后,我与萨容才回到刈州,便有飞岩旗原本安排打入太子府选秀的女死士前来交代。
    萨容思虑再三,仍觉不妥。多次劝阻,我却已是铁了心肠,始终不肯改变主意。
    “太子府不比寰亲王府那般波涛暗涌,甚至还没有蠡府的是非多。我虽是只身入府,却也到底身在刈州,外面有你在,能有什么不测?”
    “话虽如此,凡事也要讲求万全才好。”萨容只是皱紧眉头,“如今你的訇襄剑尚在寰亲王府,展晤堂一别,你又将你们罡风旗的信物给了段冥防身。如此不周全,万一那个你说的红衣女子再来追杀,你又待如何?”
    “太子府住的是大衷的储君,守卫精兵无数。便是那女子武功再高,也断然不敢在府中行凶。”我对萨容自信一笑,“唯有太子这一层…我也已经有了主意。届时选秀,秀女们为争太子妃之位自然各绽风姿。又听说那太子极好美色,但凡送入府中的闺秀,鲜少有被退出来的。那时我只消藏在众人中间,既不用被太子瞧中,又能安然留在府中,便是万无一失了。”
    见我这般坚决,萨容心知再劝也是无用,只得应允下来。
    为免花姨瞧出端倪,我们进了城也未曾回到桃销楼,却是在客栈盘桓了两日。直到选秀当天,萨容才回到她假意养病的城外宅院。而我一路乘轿,直到行至东市太子府的府门,指引我的飞岩旗死士才悄然而去。
    我沉沉呼了一口气,放下轿帘任由外面喧嚣愈盛,心中只觉似有万斤大石死死压着,紧张得愈发难以平静。
    不知在府中走了多久,忽听轿夫吆喝了一声“到了!”。我掀帘下轿,却见自己身处一个极雅致宽广的花园之中。
    远方长桥雪亭,冰湖素裹;近处红梅丛丛,十数个衣着鲜亮的丽人立在其间,此刻见又有人来,纷纷投来打量的目光。但见我不过一身常服,妆扮也极是简单,面上的讥诮之色便再难掩藏,互相交换了个轻蔑的眼神,也不来问我是哪户的官家小姐,便又纷纷回转头去了。
    约摸又过了半炷香时间,便有一位年长的嬷嬷过来清点了人数,对着下首战战兢兢的女孩子们嘱咐过规矩,便叫我们站作了一排。才刚站定,便听远处传来一声内监的高呼:“太子殿下驾到!”
    我心中陡然一凛,抬头望去,果见一队服色极为华贵的侍卫婢女簇拥着一位身着紫金攒花黄金蟒大袍的男子缓缓行来。
    众人齐齐下揖,我不敢再看,连忙按原定计划将头深深低下——并非是我自负,实在是温灵容貌清绝,尤是一双妙目顾盼神飞。倘若被太子见了,届时选上了太子妃,我便当真是陷入窘境,麻烦不断了。
    如此想着,便听男人笨重的脚步缓缓移来,我忙又将头压低了半分。心脏突突跳着,手心在这寒冬腊月沁出一层冷汗。我感到有些轻微的眩晕,只好紧紧闭上了一直忍不住想要乱看的双眼。
    没关系的,只要过了这一关,往后便可安安生生在这太子府里调查水晴的事了。
    心中一直默念着这一句,却不知过了多久,耳边那男子的脚步声竟似乎消失了。我缓缓睁开眼睛,逐渐宽阔的视野中陡然看见一双黑缎攒银线祥云靴正立在自己面前的那方雪地上。
    三魂顿失了两魄,我心中暗骂,这宫帱的眼力如何这般犀利,我这样低调,他竟也注意得到?又偷瞄过去,却见他竟仍自站在我的面前。我只得强自镇静,颤声道了一句——
    “民女…见过太子殿下。”
    那宫帱并未应声,脚上却又仍旧未曾移步。
    我实在好奇,便缓缓抬头向前望去。这一望不要紧,我几乎惊叫出声,心脏骤然紧缩,身体便如在这梅林白雪之中冰封了一般,再动弹不得。
    眼前的男人肥头大耳,面色紫胀,乌亮亮的黑发紧紧束起,上至发簪围领,下至袍角靴头,无不贵气逼人。他相貌憨丑委顿,此刻一双小眼睛直直盯着我,面上却尽是的不可言喻的惊愕神色。
    “是你!”
    他这一声尖呼,我便愈发认得分明。——眼前这位太子爷,竟是桃销楼初遇段冥那夜,将我错认成楼中伎女的那个嫖客!
    我直如五雷轰顶,全身上下哪里还有半分力气。
    口中言语不得,只有呆呆瞪大双眼站在原地,任由脑海不由自主回忆起当日的情景——那一夜的宫帱喝得烂醉,不由分说便要拉我陪他过夜。结果被怒到极处的段冥一掌掀翻在地,还对我们双膝下跪,差一点向我磕了响头……
    那样一个不堪的浪荡子弟,竟然是唐唐大衷国的太子?
    “…你,你怎么会……”
    听到我的声音,宫帱面上的惊愕乍然换作了慌张,他一声怪叫的将我从一排秀女中拉了出来,不顾众人疑惑的眼神对身后的嬷嬷道,“——她!你们马上把她送到我房里!”
    “殿下,您…”那嬷嬷显然也被宫帱这般反应唬得发懵,强掩慌张笑道,“这位是西市连裁缝家的独女,叫……还不告诉太子殿下你的名字!”
    “啊…连归萤。”
    适才听到嬷嬷说起我的身世时纷纷掩面的女孩子们,又听我回话痴痴怔怔,仿若呆傻,愈发嘲笑得肆无忌惮。嬷嬷但见太子不为所动,便继续为难道,“殿下,其实这一届姑娘中大有朝中大臣,富贾亨商的千金小姐,便如那一位,她可是——”
    “——啰嗦什么!”却听宫帱厉声打断,语气极是烦躁,“本宫要谁就是谁,岂有你置喙的道理!出身高又如何,还高得过本宫不成!最讨厌你们这些攀龙附凤的官家小姐,半分情致韵味都没有!把她们都送出去!”
    此言既出,适才还窃笑不已的女孩子已是鸦雀无声。
    众人面色煞白,无不屏息敛气,再不敢有一句说笑。
    那嬷嬷也是不曾料想太子竟会无缘无故这般盛怒,也不敢多问,战战兢兢的应了一声,便领着那些女孩子们缓缓走开了。
    看见她们远去的背影,我这才缓过神来,正要说话,左右已不知何时站了两个婢女两个侍卫。未及最后看一眼直直立在原地的宫帱,我便已经被他们簇拥着推上了一顶小轿,往太子府更深处的后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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