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啷一声巨响,一片血红绽开在宬玄宫金线织就的短绒地毯上。
    好一招死无对证。
    所有人目瞪口呆,殿中只有吓得几乎失去理智的歆儿在尖声惊叫。那叫声尖锐凄厉,直逼得人耳膜嗡嗡发疼。
    “来人,还不把这丫头的嘴堵上!”
    老太监拂尘一挥,便有两个小太监上来一个押住歆儿战栗抽搐的身体,一个堵上了她惨叫不已的嘴巴。
    “父皇…这!”
    “来人!把剩下这个拖入鬼狱,重刑伺候!务必把实话给朕吐出来!”
    瀛妃仓惶起身跪地:“皇上!臣妾愿以母族之名起誓,绝未同幡儿讨论过刈州出现法练花之事!”
    “皇上!昀儿的确同奴婢说过她听见瀛妃与五殿下谈话一事,可是奴婢并没有亲耳听到过啊!”歆儿挣开紧紧捂在自己嘴上的手,哭得撕心裂肺,“看到太子妃与五殿下私会是千真万确,法练花一事却同奴婢无关啊!求皇上饶奴婢性命啊!”
    “父皇,昀儿用性命指认瀛妃,想来不会有错。可是歆儿似乎也是真的只有耳闻,并无亲眼所见…”宫幄躬身劝道,“儿臣以为,歆儿一个下等宫女,平日也没有什么机会近瀛妃娘娘的身,想必已经将知道的所有事情都招了。再动大刑,怕是也不会有什么收获了……”
    皇上思忖良久,终究恼怒的将袖一挥:“何全!把人带下去,找个安静地方看起来,不准任何人探视。今日之事若走漏半点风声,我要你们的命!”
    老太监闻言一凛,忙颤声应过,带着被捂住嘴巴的歆儿退了出去。大殿的氛围降至前所未有的冰点,仿佛空气也冻结了一般令人窒息。
    良久,皇上微曲了身体,望向了跪在自己脚下的宫幡和瀛妃:“你们有没有?”
    “儿臣没有!父皇,您要为儿臣做主啊!”
    “皇上疑心已生,那臣妾唯有如实相告。”
    瀛妃直起身体,以坦然的目光迎视自己的丈夫,“这些日子,臣妾确实听闻了有法练花出现在坊间黑市的传言,臣妾也害怕是母族心生妄念,做出蠢事。便一壁向母族写了家书问询求证,一壁派人去民间暗访查实。”
    宫幡瞪圆了双眼,一脸不可置信的望着瀛妃:“母亲……”
    “臣妾派下去的人很快有了发现,的确有人在黑市售卖法练花。可是怪异的是,那些人对于这东倭的秘草似乎浑不在意,就连买卖也不甚隐蔽,简直就是等着被人发现的一般。臣妾猜想,皇上这些天来,必然也收到过大臣关于此事的奏报。”
    “你倒肯说实话。不错,的确有多人密报过此事,更有甚者,对朕说——”
    “——对您说是东倭国趁着衷漠不和,想要趁机作乱,是不是?”瀛妃愤慨道,“可是这却并不是事情的真相。皇上,昨日臣妾已经收到母族的回信,扶桑王殿下否认了任何对大衷的不轨企图,东倭朝野上下并无一人有意向大衷走私秘药!皇上若是不信,有扶桑王亲笔手书为证,臣妾随时可以回汧淇宫取来供您过目!”
    “东倭一向是我大衷兄弟之邦,扶桑王的话朕自然信得过。”皇上直起身子,语气恢复了一如往常的沉肃,“只是这法练花毕竟是东倭特产,如今东西流传在了刈州的黑市上,扶桑王也有宽商纵贾的监理不严之责啊!”
    “皇上说得是。秘药流入我朝,扶桑王与臣妾都有责任。若皇上还信得过,臣妾愿向扶桑王再写手书,要求东倭国上下严查秘药流向!”
    “瀛妃既然自荐,朕便准你所请。”皇上平和的声音并无多余的温度,“本不是什么大事,朕若过问,只怕又要惹得东倭臣民惶恐不安。由你来提点你的母家,最合适不过。”
    “南头战事胶着,刈州万万不能再出乱子。臣妾定不负圣上所望!”
    “——已经闹出这样大的事,离寒战事再胶着,老臣也不能专心带兵了!”
    我无比震惊的听到这亲切熟悉,沉厚洪亮的声音从屏风外传来。所有人回头望去,只见侯爷通身甲胄,一把搡开上前意欲阻拦的太监们,大步踏入殿中,向皇上拜下身去。
    “——蠡侯?”
    “皇上,”皇上身边的老太监匆匆正着帽子从殿外跑进来,“蠡侯执意闯殿,老奴实在拦不住啊……”
    “老臣在殿外等候许久,何公公只是推说陛下事忙,不肯为老臣通传。老臣身着戎装擅闯内殿,惊扰了圣驾,还请陛下降罪!”
    “蠡侯!你这是什么话……”皇上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你不是在离寒带兵抵御漠兵吗!怎么突然回刈州了——你可知无旨擅自返京是多大的罪责?”
    “陛下责骂得是。老臣知法犯法,罪加一等。”蠡侯弯腰向皇上磕头,一身甲胄发出铮铮的摩擦声,“老臣即便自己身死,也见不得刈州城中黑白颠倒,见不得陛下的皇子与老臣的义女蒙受不白之冤!”
    “——蠡侯大人!您老可是糊涂了?”宫幄一时忘了掩饰自己的尖刻语气,“你身在刈州征战,怎么又回来插手我皇族家事,又是谁将这些事情告诉了你?”
    “四殿下认为这是皇族家事,可老臣只是在意自己干女儿的生死安危。”侯爷并不去看宫幄,直视着皇上凛然道,“陛下,老臣本也不知道京中近日发生过些什么。今日但见宬玄宫众人举齐,这才知道当真是出了大事啊!”
    “蠡侯!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吗?”宫帷厉声喝道,“你既然也并无要紧大事,又怎么敢无召返京,又在父皇面前胡言乱语!”
    “老臣义女被人冤枉不是要紧事,陛下皇子名誉受损不是要紧事,当朝太子杀人入狱也不是要紧事!老臣究竟不知,三殿下觉得什么才是要紧事?”
    “看来侯爷是已然知晓近日京中的大事了。”宫幄笑道,“只是您老口口声声说连姑娘为人所怨,小王疑惑,难道您远在离寒,还知道你这义女所思所想不成?”
    侯爷缓缓转向宫幄,一脸肃穆,生生逼得宫幄笑容发僵。却见他右手向胸口探去,豁然抽出了一沓褶皱的信纸。
    “回禀皇上,自老臣出征之日起,归萤就以家书遥遥相寄,每日一封,风雪无断。”侯爷挥动着手中那一沓信纸激昂道,“这些日子,太子是如何一点点心中生妒,如何殴打归萤;五皇子殿下是如何被李辕所截,老臣都通过归萤一一获悉。而这最后一封信中,归萤也明确提及,为补偿太子所造杀孽,也为安抚五殿下年少受挫之心,她自开蠡府仓门,以老臣家私存粮援济离寒!”
    我听得几乎目瞪口呆,转首望去,却见众人与我的表情也并无差异。
    “侯爷这些天竟是自掏府粮为朝廷打仗吗?”瀛妃惊道,“连姑娘也是心实,怎么也不同皇上说啊!”
    “小女心性坚毅隐忍,行事仗义大度。老臣觉得像极了年轻时的自己,所以当初才将她收做义女。”侯爷的脸上带着骄傲的笑意,“她知道老臣不会因此责怪,所以也不曾将事情告诉皇上。事实上,之后她也没有得到老臣的消息。因为三日之前,我们便突然中断了所有的书信往来。”
    许久未曾说话的宫幡突然颤声道:“三日…那不就是大哥下狱的日子?”
    “不错,归萤向来是个报喜不报忧的性子,想来同太子和离对她打击颇大,她伤心得连书信也忘了写。”侯爷说到此处,对我投来心疼的目光,“只是知女莫若父,归萤,你的委屈为父如何不知?其实从你这些天的书信之中,为父便已经预感到帱儿要做傻事了啊!”
    我愣得不知作何回答。何公公将侯爷一直攥在手中的那一沓信接过,呈给了皇上。
    “侯爷的话真是感人肺腑,便是小王听来也颇为感动。”宫幄笑道,“只是说句不中听的,您到底不是连姑娘的生身父亲,即便真有血缘之亲,您不是她,您又怎知她与五弟确无私请呢?”
    “倒也不用是连儿的生父,任但凡是个明眼人,看了这些家书都看得出,归萤嫁夫从夫,一片痴心全然系在帱儿身上!或许她对幡儿确有同情之心,但若说苟且私情,皇上您自己看看,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啊!”
    皇上一张张审视着那沓书信,看那信纸褶皱脆软,每一张都像是被人拿在手里,细细翻读了许久的样子。而透光看去,上面的字迹极是潦草难看,竟同我的字迹十分相似。
    我恍惚间想到,去年初来这个世界,在侯府养伤时我曾被浊月逼着练过几天的毛笔字。而那些天侯爷下朝后也每每对着我的墨宝开怀不已,难道在那个时候,他老人家便已经将我的笔迹烂熟于心,而在不知如何得知了刈州出事之后,临摹出了这许多张书信来为我作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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