刈州皇城?元武殿
    其实,文武百官并不知那一日皇上曾在宬玄宫吐血发病之事。众人只道东宫被废,皇上无心打理朝政,所以便带着有意续立为皇储的三皇子,整日闷在宫里。
    若非近日连绵飘雪,这早朝或许也会一直这样荒废下去。
    皇上礼冠上的玉旒遮挡得住他苍白的脸色,却遮不住他苦撑着颤抖的身子,勉力挺直着坐在龙椅上的憔悴病态。然而殿中气氛凝重,又有哪位大臣敢抬头直视愠怒的天子。
    “司天监何在?”
    司天监监正一凛,随即站出跪下道:“微臣司天监监正陈谧,恭请皇上圣安!”
    “如今三月飞雪,大有妖异之兆,朕又何以得安?”皇上低沉的声音蕴着隐隐森寒,也巧妙地将病气掩盖得无影无踪,“你们擅观天象,可有什么发现啊?”
    “回禀皇上,诚如皇上所言,如今时节已近清明,刈州城却天降飞雪,的确是妖邪之象。”那陈谧颤声道,“微臣率司天监众臣夜观天象,发现北宿女土蝠,南宿星日马同时隐现幽光。女土蝠主女子,本多吉。但若同星日马同时现光,便是正负为负,大大增强了朱雀之目的凶煞之气啊!”
    “莫要倒书袋,捡要紧的来说!”
    “是!”陈谧闻言不由跪伏在地,“回禀皇上,依臣所见,这天象乃是预兆刈州出现了一位不祥之人,所以才会带来这连日的漫天飞雪啊!”
    “不祥之人…”皇上微眯了双眼,“此人可有什么特征?”
    “皇上,微臣适才说过,女土蝠映光而现,可见此人该是主阴柔的女子,如若不然,也该是妇孺老弱。”陈谧连连叩首,“刈州地处北境,千百年来也罕见南宿隐光。所以微臣断定,此人必是原本寂寂无闻,最近才开始在朝中大放异彩的啊!”
    “老弱妇孺…原本寂寂无闻……”
    皇上口中喃喃念着,心中缓缓生起一股凌厉的恶寒。
    会是她吗?
    “皇上,请恕微臣忠言逆耳,天象已然预警,若再由得此人在刈州兴风作浪,恐怕将要累及大衷国运啊!”
    看着司天监监正言辞恳切,刑部正二品尚书贾先鄀忙跪下道:“皇上,皇上明鉴啊!天象此言,便是直指废太子妃连氏啊!”
    肃立在长队之首的蠡侯原本一言不发,听到贾先鄀这一句不由也心中一凛,顾不得礼节回转身去:“贾大人这话说得没头没尾,本侯的义女原是太子正妻,何时竟成了危及国运的不祥之人了?”
    “侯爷,正是因为此女乃是废太子妻室,又不明所以成了您的义女,才应了天象‘原本寂寂无闻,最近大放异彩’之言啊!”
    蠡侯目光如冰如剑,冷冷审视着身后跪倒在地的贾先鄀。皇上冷眼看着廷下臣子几欲不和,便道:“贾卿慎言,废太子虽是不祥庶人,朕却也一早断绝了他与连氏的夫妻情分。若说不祥…怎么也说不到连氏身上吧?”
    “皇上!皇上可忘了年初刈州瘟疫!”贾先鄀激声道,“当时恰逢连氏嫁入皇室不久,刈州城就这样平白无故的遭此横祸了啊!”
    皇上见蠡侯仍自无言,便继续道:“虽说疫症来得蹊跷,可是论说也是她连氏请命医好了全城的疫症,不但无过,尚且有功呢……”
    “正是此节可疑啊!”贾先鄀再度重重叩首,“皇上细想,这疫症来得不明不白,眼看着便要攻陷了京都,偏巧连氏主动请缨,竟还真被她不明不白的治好了!这一来一去皆无道理可言,皇上您说,这连国手御医都束手无策的疫症,怎么就被她连氏一介女流医好了呢?”
    “这一点当初朕也问过。连氏说过,她是有宫外精通药理的朋友,为她配出了医治疫症的药方。”
    贾先鄀连连摇头:“疫情爆发之初,皇上也曾下旨昭告天下寻求良医。怎么我大衷将士都寻不到的破解之方,就被她连氏的朋友轻易配出了?若不是身怀妖异本领,那连氏和其党羽就有是尾教逆贼之嫌!皇上,恕臣直言,这疫毒或许就是连氏一手——”
    “——贾大人!”
    贾先鄀的话被蠡侯声若洪钟的低吼压过,一时间大殿内一片寂然,唯有侯爷的回声幽幽荡荡,就连皇上也惊得哑了舌头。
    “贾大人慎言,无凭无据的怀疑,还是不要在陛下面前说了。”
    “蠡侯大人息怒,微臣身为刑部尚书,凡事不得不多留些心。只是即便微臣的话尚无凭证,您也不能将司天监的天象视若无睹啊!”贾先鄀再度转向殿首,“皇上,为求刈州风调雨顺,大衷国运昌盛,还请您对连氏加以处置!”
    贾先鄀此言一出,刑部其余郎中,员外郎共计六人亦纷纷下拜复议:“求皇上处置连氏!”
    回声渐渐弱下,皇上缓缓转向蠡侯:“你怎么说?”
    蠡侯并无半分惊惧神色,只凛然下拜道:“老臣请旨,求陛下处置老臣。”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皇上待众人议论声散去后,对蠡侯笑道:“朕竟不知蠡侯此言何意。若要处置,也该是连氏才是,怎么会是你呢?”
    “回禀陛下,依老臣所见,司天监所指不祥之人并非归萤,而是老臣。”
    皇上一惊:“蠡卿这是何意,你功盖三朝,又岂会是损及国运的不祥之人呢?”
    “陛下,依司天监天象之言,此不祥之人乃是老弱妇孺,先前寂寂无闻,近期却在朝中大放异彩。”蠡侯深吸一口气,“论说归萤治疗疫症乃是在年初,当时又哪里来的什么两宿相映的天象?却是老臣…自大衷开国以来便再未带兵,却在月前率禁卫军平息了离寒之乱。这便正合了天象‘先前寂寂无闻,近期大放异彩’的预言。而老臣又已年过七旬,实在不可说当不起这句…‘老弱妇孺’之说。”
    这几句铿锵下来,满殿已是议声如沸。蠡侯的话有理有据,无从辩驳。可是他毕竟辅弼三朝,乃是身怀不世之功的开国元勋,如今若真的损及大衷国运,却又叫皇上如何处置呢?
    何全拂尘一挥,唤了一声“肃静”。待众人安静下来后,皇上一声冷喝:“陈谧?”
    在地上跪伏许久的司天监监正陈谧听皇上呼唤,身上便是一凛——他适才早已将天象预言说了个通透,如今若想反口,让皇上咬死连氏,便不免暴露了自己。
    左思右想过后,陈谧只好把心一横,叩首道:“皇上,天象所指微臣已然和盘托出。至于到底是谁…还需皇上圣鉴啊!”
    “废物!”
    “——陛下,老臣已然历经三朝,享尽荣宠。”蠡侯的声音仿若浊浪淘沙过后滤下的金沙般沉静古朴,“老臣若真是有损大衷国运的不祥之人,还请陛下莫要顾念情分,舍老臣残躯,保社稷安宁。”
    “蠡侯这是什么话,昔年若没有你,何来今日的刈州?怎么就到了非要舍一取一不可的地步了呢?”皇上蹙着眉头,为难良久,“天象不明,这些日子你不妨别再入宫,权且避一阵再说…陈谧?”
    陈谧一凛,再度叩首道:“——禁足府中,免得冲突了龙脉。如此试上数日,再看天象变化,倒也是可行之法。”
    “如此便好,那蠡侯…你便先在蠡府安养数日。至于连氏,朕会也命人将她挪出太子府,远离潜蛟泉。”皇上沉吟道,“如此,再看这大雪会否停歇,天象有无变数吧。”
    陈谧应了一声,汗水已然滑出发间,无声的滴落在了大殿细密的地毯之上。
    ——
    我是下午被撵出太子府的。
    皇宫里来的人说的并不明白,在关雎和蒹葭软硬兼施的盘问之下,才说天象有示,我有冲煞龙脉之嫌,须得远离潜蛟泉,在外暂避些时日。
    这厢不由分说,我被他们撵出了太子府。踏着刈州城中厚重的大雪去到西市,蠡府的大门却怎么叩也不开。还是最后外院大营的禁卫军来传话,说侯爷此刻在府中安养,请我这些天都不要上门打扰了。
    我一头雾水,只好再度踏着茫茫夜色和皑皑积雪回到了东市。一进桃销楼的大门,却见萨容和花姨已经在前堂等了许久,竟像是知道我今日会过来的一般。
    “花姨,我——”
    “——前头人多眼杂,回去再说…萨容……”
    萨容朝花姨点了点头,拉着我的手便径直往后楼去了。路过后院的时候,正好碰见宛秋和段冥提着灯笼,正在和小厮们忙着将院中老桃树下的酒坛子一坛坛搬回库房。
    “归萤回来了…”宛秋忙碌中向我莞尔一笑,“今春本想酿些枇杷酒和青梅酒,受些花粉还能香醇许多。谁知这些天的大雪,哪里还有桃花会开呢…你们先上楼,我们忙完就到。”
    我点了点头,再去看段冥,他却一直有意的躲避着我的目光——上一次卓影否定了我罡风旗旗主的身份,而我则并未出言反驳。想来段冥也正是因为这个,才一直心中有气的吧。
    这厢萨容已然拉着我上了五楼,一进屋萨容便将房门重重关上,掸着肩上的浮雪走向了房中的暖炉。
    “归萤,是白晓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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